第二十九章 尘沙之墓（8）
“果然是你！”
在墓穴里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瞬间复苏，神田握紧六幻就冲了上去。不同于墓穴里难以施展拳脚的狭小空间，这里开阔的地形更适合他迂回躲闪。见他行动了起来，木乃伊眼中的银光闪动片刻，接着就像是之前在墓穴中交手那样，数不清的裹尸布朝着神田直扑过去。
同样的战斗方式当然没能困住神田的脚步，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异样：即使自己用不着束手束脚，这个木乃伊也比在墓穴中的时候更加难以对付。它身上的裹尸布更多，也更为锋利，它自己甚至不需要移动，仅凭这些行动飞速又破坏力极强的裹尸布，就能轻松阻碍神田的进攻，同时又借助锋利如刀刃的尸布在身边架设起难以靠近的防御圈。
神田自然不想继续耽搁时间，干脆直接架起双刀，用更为迅猛的攻势斩断那些碍事的布条。可他却发现，自己就算把那些坚硬的裹尸布成片破坏，那些碎片也会以极快的速度再生。
一开始，神田还能在它们的进攻间隙找到突破口，向身处核心的木乃伊逼近，更是一度有机会直接与它接触。以六幻的锐利程度，只要能接触到，绝对能够把这木乃伊全身的伪装尽数去除。但是，木乃伊的力量强得可怕，只要神田有所靠近，所有的裹尸布便会从四面八方卷来，连一丁点落脚的机会都没有。
更麻烦的是，它好像很清楚神田在战斗时的攻击范围，以及他最擅长的战斗方式。因此，比起与六幻硬碰硬，木乃伊控制的所有裹尸布都是从神田身后、甚至更加刁钻的死角无比灵活地发动。或是保持距离、避开锋芒，或是紧追步伐，制衡手足，那些裹尸布既无比柔韧，又无比尖锐。这一刚一柔之间转换得快如闪电，仿佛暗杀者手中数不清的暗器一般，间不容发地从各个死角来袭。这样的战斗方式和进攻效率，神田从未遇到过。彼此交手根本没过多久，裹尸布的数量就越来越多，锋利程度也越来越高，射出的力道也越来越重。神田以六幻左挡右劈，纵使双刀在手，竟也渐渐出于下风。刀刃上承受的冲击震得他虎口发麻，被高频围攻的身体也多处负伤。可木乃伊还是轻飘飘地悬在它出现的位置上，用那双泛光的银色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神田。这样恐怖的力量输出方式，对它来说仿佛只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从前神田经历的都是和AKUMA之间的战斗，还从未试过与innocence直接以这样激烈的方式对抗。一直以来，教团处理innocence的方式是“回收”，因为即便它们被称作“神之结晶”，可没有适格者来驾驭，实际上根本没法用于战斗。Innocence的确能够引发种种奇特的现象，但多数都是“平和”的，不说完全无害，但至少不会杀气腾腾。
可面前这个，明明是附在一具千年干尸身上，这架势简直是杀神再世，单凭神田的一己之力绝不可能破局。既然硬拼没有用，那就得想点办法让这木乃伊露出破绽。冲开了木乃伊拦在他身后的最后一层壁垒，神田向后撤开一大段距离，退到了库洛斯元帅的身边。从他一枪打碎了木乃伊护身的圆球状屏障逼它现身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别的动作。
“元帅，发现什么破绽了吗？”
“这家伙比AKUMA还难对付啊。”元帅没有直接回答，“破绽的话，暂时没有。”
“那要怎么办！陪它继续打吗？！”
“不急。”元帅看了神田一眼，“你之前不是说，那个驱魔师小姑娘失踪了吗？”
“所以呢？要是不把这干尸收拾了，我们哪有时间……”
“你回忆一下，这小姑娘的身高体型大概是什么样的？”
“身高……啊？”
“嗯……比如说胸有多大，腰围差不多是多少，身体其他部位的尺寸也可以。”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这种时候让人回想什么身高体型三围？再说了，谁闲着没事盯女孩子的体型啊，又不是色鬼！
“你什么意思！”
“哎，果然是未经人事的小鬼头，都到了这个年纪，我还以为你早就会留意女人的身体了。”库洛斯元帅又露出了嘲讽的表情，“真是遗憾啊，难怪没发现这么关键的信息。”
“你说什么！”
“那个木乃伊的轮廓，你不觉得是个女人的体型吗？”
这也能看出来？
被层层包裹的木乃伊笔直地立于半空，周围的裹尸布散布如倾巢出动的毒蛇。神田将信将疑地看向了木乃伊的方向——除了对方的腰部似乎偏细，胸部有些凸起，他实在是看不出任何女性的特征。
忍不住瞥了一眼库洛斯元帅，神田越发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正经人。
“还有，就算你没留意过那小姑娘的体型，其他的特征，你总该看到过吧？”
对面的木乃伊再次漂浮了起来，它的背后开始发出布匹撕裂一般的脆响。渐渐的，一团团白色的火焰自它背后腾起，逐渐分为两半。白焰当中，结晶一般的骨架肆意生长，火焰不断延伸、铺展，如血肉一般填满了骨架的间隙，最后终于完成了一对熊熊燃烧的白焰之翼。
“比如说……innocence发动的姿态。”
元帅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卷地而来。白焰之翼猛力一扇，竟是带着那木乃伊直冲上了云霄。遍地沙尘也被卷起，霎时间将两人淹没。视线顿时受阻，但风声却急速来袭。神田正要冲上前去，却见近旁的库洛斯元帅再次举起了“断罪者”。
“要让我向女孩子开枪，还真是不忍心啊。”
“等等！”
狂风更甚，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从天而降的白焰之翼突破了沙尘的遮蔽，如巨鸟投林般俯冲而来。库洛斯元帅举枪瞄准了那宽大有力的双翼，干脆利落地扣动了扳机。枪声骤然响起，伸展到极限的巨翼从骨架开始被直接炸断。木乃伊顿时失去平衡向下坠落，却还是发出了尖锐的吼叫。即使双翼被打断，从断口处还有数不清的白色晶石延伸出来。它们一边尽力维持着巨翼的形态，一边疯狂生长。那些晶石状的结构全都如尖锥般锐利，眼看着就要杀到跟前，库洛斯元帅却没有任何应战的姿态。
相反，他的脸上却挂着游刃有余的笑意。
“该出场了，玛利亚。”
一阵奇特的波动扑面而来，神田的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身着黑色礼服的蒙面女性。那名女性身姿轻盈地落在库洛斯元帅的身侧，即使蒙着眼睛，也准确地抬头望向了天空，更是向着坠落而来的木乃伊伸开了双臂。
紧接着，一种从未听到过的歌声缓缓响起。像是歌剧院里最深沉的咏叹调，又像是月光下轻柔的安眠曲。风似乎停了，弥漫的尘沙也趋于宁静，连头顶上西斜的太阳也变得尤其柔和。这歌声是那么平和，那么令人安心，即使是最为躁动的灵魂，在这样的歌声里也能静静安眠。
前一秒还杀气四溢的木乃伊，一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它还是和之前飘浮在空中时一样，剑拔弩张的气息却早已不见。它泛着银光的眼睛在歌声里猛然瞪大，却最终缓缓闭上了，像是终于能够安歇片刻一般放松。一同放松了的还有它裹满全身的裹尸布，平静的微风中，干燥枯黄的布条层层掉落，像是古老遗迹上被岁月风化盘剥的伪装。熟悉的浅栗色卷发终于从尸布之下露出，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当所有的裹尸布都和散落破碎的白焰一起消散在空气中时，黑色礼服的女人早就接住了这个从裹尸布当中重见天日的人，并且轻轻平放在地上。
沙漠恢复了平静，除了未被卷走的沙丘，这里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通过随行的探索队员联系到了营地，确认马车能够往返之后，神田再次查看了这片荒凉的地区是否安全。
从追踪到对峙，他们又花费了不少时间。此时天色接近黄昏，夕阳向着地平线越发靠近。沙尘暴消失之后，格外高远的天空自西向东，全都染上了金红的色调。
在沙漠的边缘欣赏的落日，完全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也不是没看过落日，但在这里，此时此刻，似乎有种格外的宁静。
确认安全之后，神田回到了之前对峙时的那处缓坡下。马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还要再等一会儿。探索队员用斗篷简单铺了个地垫，尚未苏醒的加奈正平躺在上面。天色变暗之后，沙漠里的风也变凉了。神田在她身边半蹲下身，想了想，还是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
体温没有异常，呼吸也很平缓，看她的脸色也没有很糟，暂时可以确定她的身体没有异样。气温开始下降了，不知道她还要多久才会醒，神田看了看他来时的方向，又看了看加奈身上和他差不多凉快的热带地区团服，干脆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小心地盖在她的身上。
“那个唱歌的女人，是你的另一个innocence？”
“哦，是的。”在不远处随意坐着的库洛斯元帅好像看出了神田的疑惑，于是适时解释了起来，“‘断罪者’是用枪弹来进行攻击的对AKUMA武器，‘圣母’玛利亚则是通过歌声进行精神控制的辅助式对AKUMA武器。别担心，加奈只是睡着了而已。”
“那好像不是活人，是放置了innocence的人偶？”
“如果我说是尸体呢？”
神田还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尽管玛利亚看上去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可她给人的感觉却非常微妙。没等他反驳，库洛斯元帅就笑了起来。
“教团的战场上，能用的东西总要尽量用上才是。能用而不用的话，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这话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在神田听来却有些刺耳。他不喜欢这样的言论，更不喜欢说出这番言论的人用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下他可以彻底下结论了：库洛斯·马利安确实令人讨厌。
“哼，歪理而已。”
“我还想夸你呢，和濒临暴走的innocence能打成平手，那艺术家带的徒弟还真有两下子。”
神田却听到了这句话中的关键词：“暴走的innocence？”
“没错，那种程度的力量释放，很明显是失控状态下的innocence。”库洛斯元帅收敛了玩笑似的表情，语气严肃了起来，“但现状却是，没有任何条件能够引起innocence失控。”
“为什么？”
“我们一直以为墓穴里只有一个innocence，但实际上它‘绑架’了寄生型的加奈之后，墓穴里就有了两个。一个是有适格者的，一个没有，这就更能说明问题。innocence失控的前提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适格者过度释放力量引起的失控。所以，也就排除了这种情况引发的可能——先不说其中一个innocence没有适格者，就说加奈，她其实已经昏迷很久了，根本没有发动innocence的能力。”
“她怎么了？”神田顿时神经紧绷，“你刚刚还说她只是睡着了。”
“没错，她确实是还在睡。玛利亚的精神控制能力也分不同种类，在我的命令下，她可以选择直接令对方陷入沉睡，或是进入幻觉，或是从混乱中立刻清醒。这一次我给玛利亚的命令是唤醒加奈，但是她只是停止战斗，人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连玛利亚都没法立刻唤醒她，看样子她的精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根本就不是睡着吧！”
“你急什么？正是因为玛利亚的介入，加奈的意识才开始逐渐回归清醒，要不了多久就会醒的。身为男人要懂得怜香惜玉，我可见不得好女孩就这么一睡不起。”
啧，说得真是有理有据，但听上去略为恶心。神田稍稍安下了心，又问：“那另一种情况呢？”
“另一种，则是受到了外界的剧烈冲击，出于自我保全的本能而发动的无差别攻击。在你进入墓穴之前，只有那些伪装成考古队或冒险者的AKUMA想要进去，innocence破坏他们，根本不算是受到剧烈冲击，更没有到发狂自保的境地。这种无差别失控主要出现在无主的innocence身上，既没有什么逻辑可言，更不会专门针对某人或某物……对了，这木乃伊好像打你打得特别凶，你是不是对它做了什么无礼的事？”
呵，先发动攻击又拿刀捅人的家伙，还需要讲礼仪？
“掀它棺材板算吗？它举着刀准备捅人的时候可没说讲礼貌。”
“哦对，你之前说过，你掉它身上的时候差点被捅刀。”
“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那要真是个千年干尸也就算了，可那里面是个女孩子！你就这么压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它就算真的要替加奈捅你也是你自找的。”
神田刚想骂人，却听出了这句话的异常之处：“‘它’？你也觉得这里不对劲？”
“准备捅你的是木乃伊，强压刀刃不让捅的也是木乃伊，木乃伊里面其实是加奈，可她并没有意识，当然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卷进裹尸布、然后又躺到棺材里当木乃伊。既然主动权并不在她，那就只能在构成木乃伊的另一方身上了。”
果然是这样，他们最后在这里迎击的巨兽“核心”，是加奈和另外的“某个东西”构成的。
“墓穴里的那个innocence就是以裹尸布的形态出现的。”神田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他一直想不明白那木乃伊的怪异举止，如今总算有了依据，“所以，木乃伊的里面是加奈，外面那层裹尸布就是这个innocence。”
“这个innocence很不寻常，它蛰伏在墓穴里，带走了加奈，又放出裹尸布击退AKUMA，以及和你战斗，把你送回营地，又用加奈的声音传话，监视巨兽的探索队员们没被攻击，但我们阻拦了它前进，它才进入类似失控的状态……这些都说明，这个innocence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即使它力量强大，也不是失控之后胡乱进行的行动。”
那它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不可能是innocence失控，那就是有谁在刻意操控整个事件了？
会是谁呢？
谜团还有很多，光靠他们猜测分析也不可能全部解决。他们现在得等加奈醒来，才能进一步确认更多细节。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和众多未解的谜团一样，充满了诡异。
“说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你不觉得我们在这里啰嗦了半天，最关键的东西反而没找到吗？”
“是啊。”元帅看向无边的沙漠，“按理来说，加奈被玛利亚控制住，附在她身上的innocence也该恢复原状了。”
这也是神田完全没法理解的地方：结束战斗之后，他就把这片区域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但他并没有找到任何与innocence结晶相似的东西。他不甘心，又让那几名探索队员再次搜索了一遍。但奇怪的是，直到马车来接他们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看样子只能回到营地再做打算了。吩咐探索队员留在这里继续观察是否仍有异象，神田黑着脸拒绝了库洛斯元帅的“好意”，稍微有些费劲地把加奈抱上了马车。
“你怕我碰她？”随后登上马车的库洛斯元帅饶有兴致地看着神田不自然的脸色，“哦，还是说你对她有意思，所以怕别的男人靠近？”
“闭嘴。”神田刻意抬高了音量，“你靠近她准没好事。”
“小子，好歹我们也在沙漠里一起大干了一场，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哪个正常人会自夸‘懂得怜香惜玉’的？”
“我这是在教你如何做个好男人。”
“哼，不需要。”
————————————————————
马车顺利回到了营地，刚刚在帐篷里安置好加奈没多久，她就醒了。
神田一直在旁边坐着，他当然不想把自己心里的担忧表现得过于明显，但加奈醒来的第一时间，他马上就注意到了。见她慢慢坐起身的动作还有些迟钝，神田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稍稍扶了一把。就在他犹豫的片刻，一旁的库洛斯元帅早就熟练地上前，小心地扶起了她。
“你醒了？”
“呃……嗯。”加奈按着头，眉头紧皱，好像还有些不适应，“这是哪儿……我……什么时候……”
“任务差不多水落石出了，你不用担心。”
“对了，任务。”
听到这个词，加奈忽然抬起了头：“我跟着考古队去帝王谷了，那个墓穴里有……”
眼见着加奈差不多要靠在库洛斯元帅的肩上，神田的暴躁可想而知：“你失踪了快一个月，总部让我来支援，现在事情差不多结束了，你最好离这混蛋元帅远一点。”
“神田？”加奈疑惑地望着他，然后把同样疑惑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库洛斯元帅，“哦……抱歉，我有点转不过弯来……您是？”
“他不重要。”神田的脸色异常凶狠。
“哎呀，果然是怕我碰她吧？”
“你闭嘴！”
最后，还是在神田咬牙切齿又目露凶光的简单介绍下，整个任务的完成过程算是梳理清晰了。
“最后是库洛斯元帅的innocence把你从木乃伊里面弄出来了，整件事差不多就是这样。”
听完整件事经过的加奈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居然昏迷了这么久……”
“没错，还是在一座千年古墓的棺材里。”神田没好气地说，“要是教团那些人知道了，他们得被你吓死。”
“不过我真的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也是正常的，你很可能受到了精神层面的冲击，所以陷入了昏迷状态，还是要记得多休息才能彻底恢复。”库洛斯元帅解释道，“我也略懂一些精神疗愈的方式，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谢谢您……没想到您就是库洛斯·马利安元帅，早就听说您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驱魔师，谢谢您救了我。”
“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倒是之前在战斗的过程中，早知道对面是你这样温柔有礼又美丽可人的女孩子，我应该将‘断罪者’的威力再克制一些。”元帅微笑了起来，那笑容足以迷倒万千少女，“驱魔师的战场太过残酷，行走其中的女孩子们尤其令人心生敬意——没有打伤你吧？”
“没有，如果不是元帅出手，恐怕我现在还处于毫无知觉的狂乱状态中呢。”
“既美丽又勇敢，果然是一位好女孩啊。”
“您过奖了，我可没有这么优秀哦。”
神田在一旁听着，眼看他俩越聊越亲近，他只觉得心头那团火越冒越厉害。可恶啊，那么肉麻又煽情的话，这混蛋元帅张口就来？加奈也是，不是和库洛斯元帅才第一次见面吗？怎么能聊得这么火热，好像老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