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骑兵横行漠北许多年,其优势所在,唯乎“轻快”二字。相比起重甲行军,草原胡骑人快马快身手快,出手连锁,势如疾风,时常击敌于不备。也正因如此,绥云五万大军出关,却被区区千人的轻骑队缠裹住脚步,纠斗数日心力交瘁。
这夜,鞑靼骑兵卷土重来,又是延续一贯的奇袭战术,狂风暴雨般直飚向绥云军驻扎在河谷地带的左翼大营。然而眼前的情形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萧杀荒寒的干河沟人马已空,积雪覆盖一地,上头连个脚印也没有。白毛风卷起盐粒般坚硬的雪子,噼啪打在斥候队长尖刻瘦削的窄狐面上,他心头升起一丛疑影。
密信里明明说,绥云军雪天行军艰难,只得暂且在中条沟扎营,待雪停后继续赶路。
虺的情报可是从未有过差池。
很快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猜想:“将军,这儿有发现!”
坡脚下的积雪略浅一些,堪堪没过脚背,扒开一看,却是几块圆咕隆咚的土疙瘩。
“梁军在此挖了土灶,柴火也是用过的,还温着,看样子才转移没多久。”
可是条沟西向唯一的出口雪面十分平整,并无大军开过的迹象。窄狐面略一思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岔路口。
他喊过一名轻骑,低声嘱咐几句。对方很快去而复返,并带回消息——
前方遥遥可见绥云帅旗,大军极有可能已经转移到了山坳地带。
窄狐面听罢,局促的五官间迅即闪过一丝阴毒。
他知道,中条山地形破碎,五万大军若向山中转移,势必要被分割成无数块。而帅帐坐落的山坳垅丘纵横,驰援也非易事。
尽管他一早接到的指令只是阻挠绥云军驰援喜烽口,但这样好的立功机会摆在眼前——擒贼擒王,倘若他能一举斩杀绥云女帅,整个南进大业的首功岂不是都非他莫属。
想到这里,窄狐面五内沸腾,澎湃冲击得头脑阵阵发热。
他慨然一挥手:“兵分三路,左翼、右翼堵住余下出口,其余人随我进山歼敌,谁能取绥云女帅项上人头,赏黄金百两,美女十名!”
骑兵队伍瞬间群情振奋,马鞭甩得宛如惊雷炸响,尖声呼喝着各自飞出。
假使有人此刻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山坳之中实则空空如也,唯有一支绥云纛旗顶风冒雪,猎猎昂扬。
鞑靼骑兵分三列,由窄狐面亲率的中军一列长驱直入,眨眼便到了山坳中央。此地寂静令他始料未及,就当踌躇是否该撤身时,山坡上两排牛角号呜呜吹响。
窄狐面诧异抬头,只见坡地上蓦然出现一片赤色三角,为首的女子盔明甲亮,一领大红斗篷随起随落,本属婉约的面容却因那双眼里的战意,显露出不容小觑的威势。
他脑海中几乎立时浮现一个名字。
窄狐面不安地环顾起四周,女子轻扯唇角,声音里不掩薄讽:“别瞧了,大军昨夜已由副将统领开拔,本帅特地居留在此,恭候将军入瓮。”
窄狐面起初面露错愕,片刻却油然生出股被戏耍的恼怒。
他斜眼一扫,粗略估测了下那支三角阵型,撑死不过百余人。而自己所率的精骑队不仅在人数上超过一倍,骑射功夫更决计在那些花拳绣腿之上。
短暂的迷茫过后,建功立业的欲望再度占据上风,窄狐面双腿猛夹马肚,大喊:“拿下她,回去领功受赏!”
“全体都有,”望着电掣而来的骑兵方阵,安陶缓缓拔出潜渊,“二三列。”
战旗哗啦一摆,马蹄沓沓,大三角瞬息分为两个小三角。
窄狐面带人冲杀到半箭之地,却发现梁人丝毫不介意数量上的悬殊,一分为二后,等同于以五十骑对战他们一百骑。他大为惊异,同时也更加狂傲,挥舞着手中弯刀,嘶声吼:“杀光梁人!”
身后一片山呼海应,刀光瞬间包裹了两支梁军铁骑。
安陶策马迎前,巫山驹踏遍交趾之地的荆棘山石,涉险滩如履平地。在接敌的刹那间,她手腕轻旋,潜渊刀脊掠过一线精芒。
绥云铁骑闪电般裂作五个梯次,每个梯次皆由三个“三骑锥”构成,配合紧密,不散不展,俨然似尖刀般笔直插入鞑靼的方阵之中。
北戎部落素来自诩骑战鼻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奇特战法。不过几个冲杀间,就被分割成十几个小圈子,散则落单被杀,聚则重叠掣肘,相互磕碰交撞嚎骂声不断,顷刻乱成一团。
窄狐面见势不好,当即圈臂打了个唿哨。
遥遥地,外围胡骑闻风而至,也是鼓噪喊杀,声若海潮沉雷,看架势直要把绥云军撕烂一般。
安陶毫无惧色,在马背上抬身,简短道:“集阵!”
令旗横扫,绥云方阵火速向中心围拢,队形变换重组一气呵成,其间战马穿插,剑器呼应,配合极为流畅。
渐渐地,鞑靼骑兵接连被斩马下,喊杀声愈发式微。
窄狐面两只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边把冲杀的口令喊得山响,一边在左右心腹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绥云侧翼掀起一阵小小的骚乱,安陶看在眼里,反手一刀砍翻正面袭来的胡骑,音量拔高:“穷寇勿追,余者,杀无赦!”
众将得令,压抑了数日的憋闷情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刀光剑影瞬间大展。不到半个时辰,鞑靼最精锐的铁骑营除了一小股人马侥幸逃窜,其余则被尽数全歼。
中条河谷血流成河,安陶马上抬望眼,目光深深。
窄狐面死命抽打马屁股,一刻不敢停歇。
他奔逃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后背不知叫血水还是汗水浸得透湿。眼瞧着生路就在跟前,地平线上却凭空拔起另一道黑色的巨型屏障。
叶凭风仗剑在侧,倚马待发。他身后是一面黑白为主的“叶”字军旗,在疾雪中如乌云翻卷,跟不远处的赤色浪潮既成对比,又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