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依山把扇子拉近点,“公子没有算到,咱家欲见公子之心,虽万水千山,亦难阻我一往无前。”
此话一出,触手生凉的扇骨忽然像是着了火,顺着观澜的指尖,一直烧到了耳后根。
他仿佛被烫到了,仓促地想要收回手,陆依山察觉到他的退缩,猝然一发力,二公子根本不是对手,虽没有立时三刻落入怀中,却也定在了相当危险的距离。
“自来同床共枕与同舟共济,不过几字之差,我原当公子是与我交过心的人,气上两日,总归还是要见面把话说开了的。哪晓得公子这出将相和唱罢,紧跟着就是两相别,敢情只有咱家巴望着登公子这条船,公子从头到尾,不过想和我春宵一度而已?”陆依山语中含了一丝怨怒。
他没有明言古文派在嫘祖庙前跪谏一事,但叶观澜的那瓶药膏,却实实表明公子在聂岸明升暗降吃了大亏以后,便参透了督主的以退为进之意。
陆依山从不怀疑,以叶观澜的九曲玲珑心早晚能想通这点。他介意的,是叶观澜在想通这点后,除了那瓶药膏,再无只言片语传来,大有趁此嫌隙一冷到底,从此天地各行道、山水不相关的绝情架势。
或许在叶观澜眼里,山水原就不应相关。
想明白这些的九千岁,感受到了平生绝无仅有的沮丧,并由这沮丧中滋生出一丝未名的逆反之心。
陆依山放过竹扇,改擒住叶观澜的手腕,用力把人带向自己。与此同时伸手拉过屏风,让满墙煌煌英灵无法再成为公子的依靠。
叶观澜被圈紧了后腰,反身压向临窗供歇脚用的须弥榻。这一下跌得不轻,他险些痛呼出声,可是想到郡主他们还在外头,只能用力咬住下唇。
陆依山捏住叶观澜的下巴,试图让他张开嘴。几番尝试后,叶观澜终是按捺不住羞愤,低低叫出了九千岁的名字:“陆依山,你混——”
陆依山就在这一声里倏忽俯首,堵住了公子的唇。
督主舌尖逞凶,深汲檀口的每一处,甚至用牙咬住叶观澜的,将呜咽声碾成破碎的喘息,让他叫不出,只能熬得双眸含水,手用力抓挠着自己的肩颈、后背,发现无果后缓缓划过胸口,把前襟揉得一团皱,喘息中带上了求饶似的泣声,陆依山却铁石心肠地选择忽略不见。
他曾经尝试了各种手段,却发现公子如玉,触手生温,抬之冷然,哪怕捧在掌心摩挲过千百回,也只够他热上一时半刻。
可陆依山不要公子做山巅月、九霄云,凡此间所有的可望不可即,他都要一一打碎。陆依山来的路上就已想好,就算冒渎神的大不韪,他也要把叶观澜变成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
他的心上人。
叶观澜哭了,那一滴泪划过眼角时,陆依山睫毛轻动了下。稍稍抬脸,吻却顺势流连到叶观澜的眼梢。
“方氏是太子的母家,你要拉拢安陶和绥云军,就无论如何绕不开东宫这一关。太子年少落难心性难料,你和他相与不比侍奉陛下轻松半点。若无咱家私下里跟你暗通款曲,借重方家促成军镇建设一事,便如同火中取栗,危机都在你瞧不见的地方等着。”
叶观澜不得不发自内心感叹督主的精明,竟然这么快就猜中了自己的心事。然那句“暗通款曲”,又一以贯之地带着陆依山式的坏,不露声色地提醒着公子眼下的处境。
叶观澜又气又恨,张口咬在身上人的肩膀,一点余力不留,似要连本带利地将这些天的憋闷都讨要回来。
挨近了,叶观澜才看清,不过几日未见,这位不可一世的东厂九千岁,竟然显得憔悴了许多。
他一早便听说过内廷行刑的厉害,但陆依山的身手不凡,他也是亲眼得见的。叶观澜不相信几棍子就能打杀掉督主的血气,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总是与陆依山格外相称。
然而就像督主所言,公子并非算无遗策。叶观澜未料到陆依山欲见自己之心,短短半炷香,就能驱马从西赶到东,亦如他想不到,心伤往往比身伤更能割人气血,即便钢筋铁骨也不能免俗。
叶观澜的心一下就乱了。重来一世,他的步步为营中,却添了叫做“陆依山”的变数,躲躲不过,绕又绕不开,叶观澜无奈地叹出声。
“早知今日。”
陆依山啄吻过公子鬓角,投来询问的眼神。
叶观澜偏头,与九千岁鼻息相闻,梦呓般地喃喃:“当初就该让你活活疼死。”
陆依山笑了,吻以更加蛮横狂暴的方式落下来。情欲的波潮一点点蚕食尽理智,叶观澜恍惚中化身浮木,被席卷着,拍打着,除了陆依山的怀抱他无地可去,在这间名曰“忠贤”、镌刻生死的小小祠堂,体会到了人世间另一种极致。
风浪终也偃息,庭院中月华如练,积水空明。
叶观澜伏身难平呼吸,良久,却听不到顶上有任何声音传来。
他侧转脸,只见陆依山目光无比专注地盯着自己,透过那眼神,叶观澜恍然有种隔世相看的错觉。
他忽想起,前世狱卒酒醉时分的闲谈,“你们不知道,那九千岁精明一世,这回却跟糊涂油蒙了心,再不就是魑魅邪祟附了身一样,死活非要给叶家求情。白白挨了几十廷仗不说,还被陛下一怒之下发落到喜峰口御敌。关外战事那般激烈,他一个阉人如何做得来领兵打仗之事,不是摆明了用自己的命换牢里这个病秧子的命么.....”
“从前也没听说,东厂跟叶家有什么渊源啊......”
精铁束袖映着月光,亮灼灼地刺进叶观澜眼底。那眼神——他脑海中灵光电闪——伴着红氅如云从高台抛落,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安陶抱剑坐在廊下想心事,抬头打量着天色,不放心道:“这都多早晚了,里头不会出什么事吧?”
篝火旁围坐的人又多出一个。陆向深拨弄着火灶,照吃饱了犯困的欢喜脑袋上来一下。后者小鸡伤食似的打了个饱嗝,捂在怀里的番薯滚掉地上,人也不由自主歪向一旁的遂心。
陆向深捡起红薯吹了吹,随手扔进火堆里,“师姐过虑了,世上若真有一个人,能跟陆依山旗鼓相当,那便只有叶观澜。”
“那年覆舟山演武,那个冒死救驾的小火者......”叶观澜涣散的瞳仁陡然聚起光。
陆依山轻舔唇角,丝丝缕缕的腥甜味漫漶在齿间。他拇指一刮,正按在叶观澜的额心。
“公子点朱吧,”陆依山将脸埋入叶观澜颈间,喑哑地说道,“为了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