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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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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晚发生在西山陵寝的对峙,隔日就传遍了镇都内外。

昭淳帝穿着貂皮黄面褂,里套一件蓝色江绸面青白肷袍,临完字帖,信手将笔扔进水洗中。

陆依山呈上手帕,昭淳帝接过擦了,仿若不经意地问:“听说,你前儿夜里把御史菅子旭给打了?”

陆依山道:“回陛下,是他犯禁在先,臣不过依律扣押,并没有动手动脚。”

昭淳帝眸微侧,“都察院一帮清流,便是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跟你东厂九千岁硬着来。你打量朕空心葫芦琉璃蛋,当真老糊涂了不成?朕怎么听说,菅子旭是接了安陶擅自入京的消息,才赶去西山截人的?”

陆依山跪倒:“陛下明鉴!臣拿他,皆因其无令擅闯封锁而起,臣奉旨调查嫘祖庙尸案,不敢不谨慎再三。菅子旭拿出文书后,臣当下就让他进去搜了,结果证实是都察院贪功冒进,扰了先皇后清净,也妨碍了东厂办案。臣秉公办事,煌煌之心天地可鉴!”

听到“秉公办事”四个字,昭淳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转而问:“你既说到查案,吴姓子之死,查的怎么样了?”

陆依山伏地回:“臣已查明,吴姓子入镇都以来,时常流连烟花巷陌,淫亵妇女之事,更是屡见不鲜。传闻他在逼死一名教坊女子后犯了众怒,有江湖人士放出话,要将他剥皮抽髓,在嫘祖娘娘前谢罪三日,以抵他欺辱女子的业障。”

大梁以仁孝立国,堂堂总兵之子,居然做出这等下流行径,昭淳帝听罢,顿时面带怒色。

“果如你所言,竖子死不足惜。只不过,天子脚下竟有豪强如此逞凶枉为,实不可恕!你要加紧盘查,尽早将凶徒归案才是。”

陆依山应声。

昭淳帝呷了一口茶,瞥了眼仍跪在地上的陆依山,缓了语气说:“得了,起来吧。这回菅子旭的确冒失了些,但你罚也罚了,他也算得了个教训。毕竟,言官的面子朕不能不顾及,回去以后,你便将他放了吧。”

谁知陆依山却挺直了背,朗声道:“陛下恕罪,菅子旭,此刻还不能放。”

昭淳帝闻言一怔,还未及流露不快,陆依山已经款款道来。

“陛下请看,这两封,分别是锦衣卫传进宫的邸报,还有臣当夜从菅子旭那里截获的文书。上边所述皆为同一件事,即密告安陶郡主私下离营,暗夜入京。”

昭淳帝略略扫了一眼,“事涉在朝官员,锦衣卫的消息直告于朕的同时,亦须抄送一份给都察院。聂岸此举,并无不妥。”

陆依山:“聂指挥使一信双递,本无什么不是。偏臣多心,校核了两封文书送抵的时间,发现菅御史接到消息的时间,竟比司礼监拆阅记档足足早了半个时辰。陛下以为,这说明了什么?”

昭淳帝冥思半晌,从笔架上新取下一支三花紫毫。陆依山忙起身,替他展平了宣纸。

昭淳帝拿好架势,头也不抬地说:“你的意思,是锦衣卫有意迁延缓报,为都察院的行动争取时间。”

“陛下圣明。”

昭淳帝一个眼神,陆依山会意地扶起墨锭,慢慢研磨道:“这只是其一。陛下可曾想过,怎的都察院刚接到锦衣卫的消息,反应就这般迅速。两头配合如此紧密,要说以前从未有过,大概陛下自己也不能信。倘若这不是第一次,那么都察院从前弹劾的官员里,又有多少是得了锦衣卫的授意?”

昭淳帝笔势一滞,在纸上留下了黄豆大小的墨点。

陆依山看在眼里,神色不改:“恕臣直言,菅子旭并非寻常天子臣,他隶属都察院,与锦衣卫同为陛下耳目,若这二者背地勾连,沆瀣一气,那您久在宫闱,跟耳聋眼瞎又有什么区别。此其二。”

时值午后,殿前后一片安静。偌大御书房里,只闻西洋自鸣钟锤针击打声,与笔头摩挲纸页发出的沙沙细响。

良久,昭淳帝不辨情绪的声音响起:“还有其三?”

陆依山笑意浅淡:“其三,聂岸明明可以自己带兵去西山,却将这天大的功劳拱手让人。御史位卑权却重,有替陛下监察百官之能,让菅子旭出面,就是让天下人以为,此事出自陛下授意。若真教他拿住了把柄,无论陛下是否存有宽宥之心,到时言官群情激奋,您就是被架到火上烤,想留有余地也不能够了。即便菅子旭无功而返,这忌惮功臣、兔死狗烹的骂名最终也将落在您的头上啊。”

“大胆!”昭淳帝面色铁青,墨水随腕间震颤,抖落得到处都是。

他是对安陶与其麾下五万绥云军颇有顾虑,但大军还未还朝,如何处置方家,他尚且还在斟酌。

可眼下,却有人公然玩弄起这些见不得人的把戏,意图挟持圣意,他万万难以忍受。

昭淳帝正义愤难当,偏一小内监没有眼力地捧着各地上奏的折子,走入殿中。

“你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朕说过要习字,不许旁人打扰。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带脑子!”

小内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手里折子没拿稳,散落了一地。

陆依山快步上前,作势拍打他后脑,口中轻叱道:“糊涂东西,且看这几道折子上得急,却忘了陛下的叮嘱,着实该打。”

昭淳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小内监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他用帕子擦着指尖墨点,看陆依山将奏折重新整理好,遂问:“什么急报,你且念来给朕听。”

陆依山依言打开最上头的一封,一目十行地看过,末了合折道:“河西布政司上书称,绥云军甫胜还朝,却遭锦衣卫夜袭祖茔之辱,实令功臣寒心,天下侧目。”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昭淳帝反倒敛了怒容,又问:“这些都是类似的话吗?”

陆依山挨个打开,看过后答:“正是。”

昭淳帝目光霍地一冷,上身后靠,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难不成......安陶那丫头真有这么大的心思?”他看向陆依山,“镇都这些天的风言风语,你可有所耳闻?”

陆依山不答。

昭淳帝轻嗤,顾自说:“吴家子惨死,都说是冤魂回来复仇了。而今才出这事,各省官员便纷纷上疏说朕苛待功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群臣朝谏,请旨重查壬寅旧案了?”

陆依山仍不置一词,眉间轻折像在思考。

昭淳帝余光瞧见,问他:“你在想什么?”

“陛下真的相信,这些官员奏折,都是出自安陶郡主授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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