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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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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薛族人发现被大唐骗了,纷纷去杀小郡王泄愤,那个小仆从护主,没了命。

这是赦月唯一能想到的缘由。

可他随即想到,那晚的李贞,一定也是九死一生。

悲伤涌上心头,为那些尸横遍野的往事,也为逝去的阿祖,还有裹挟其中的,耻于承认的侥幸,李贞从那里,活了下来。

他或许差一点,连恨李贞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并不知道你父亲的那些谋划,对吗?”

这是赦月第一次,当面问李贞这个问题。

李贞闭口不答。

他早有想过如何回答,但如何都回答不了。

知道如何?去否认七年前,自己和眼前人,那些坦诚相交的过往吗?他做不到!

不知道又如何?去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何等的手段卓越,背信弃义吗?他更加做不到!

“知与不知,有何不同?”赦月如是开口,“这就是你的回答,对吗?”

李贞望向赦月,目露疑惑。

赦月忍不住笑出了声,只因那晚,他在武侯驿问过李道宗同样的话,得到的回答,就是这句。

知与不知,有何不同?

确实,对于那些死去的千千万万人来说,是没有不同的。

但是,赦月开口,语气荒凉,“对于我们二人来说,怎会不同?”

李贞亦不作答。

赦月从那张决绝的侧脸上移开了目光,又道:“那晚,唐军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精准无误地找到薛族的各个机要地所在,并大肆破坏,你知道为何吗?”

“因为他们手里有一副舆图,我亲手绘制的。”

李贞答得坦然,这也是困住他七年的心魔,不管他当初是抱着何种心情绘制出那份舆图的,他都毫无疑问成了帮凶。

“阿祖死的时候,几近血肉模糊,他为了护住我,独自带着少量的人马去引开了你的父亲,分别之际,他甚至没提报仇,只说,教我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赦月的声音很轻,很涩。

这是李贞第一次听赦月提及薛山翁的死。

他不敢问,那晚,他明明有教那个少年去给祖孙俩带话的,若是当即逃走,大致是能留住性命的,可为何…

赦月继续开口,似倾诉,又似发泄。

“粮库和毡房都被烧得干干净净,牲畜也被杀的杀、烧的烧,腊月寒冬,妇孺幼小没有吃的,无处栖身,每日一早,都有冻死、病死的人。终于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却迟迟等不来草根发芽,无处放牧,你大唐的将士不知用得什么放的火,将土地以下三寸都烧成焦土,薛族男儿,大部分战死,余下的人,所需的食物水源不多,大家这才度过了最艰难的前两年,我竟不知,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李贞心想,这些记忆,一定都在赦月的脑海里回演过无数次了,所以,他才能这样平静地说出口。

赦月忽而贴近李贞,对上那双眼眸,说道:“李贞,有句话,我不吐不快,我并非不想杀唐皇,但我最想杀的那一个,已经死了,没有亲手杀死他,是我这七年来,最大的遗憾。”

李贞并无错愕。

四年前,太宗离世前的那段时日里,长安城里是有些异族人颇为活跃,东突厥、吐谷浑、高昌,还有薛延陀…

他问赦月,“四年前,你也打算亲自来长安刺杀先皇的,是吗?”

“不错!可惜,最终未能成行。”

李贞却道:“没什么可惜的,太宗彼时已病入膏肓,你们不杀他,他也活不长了。”

赦月的声音陡然提高,“自己死了,和被我亲手杀死,怎能一样?还是说,你觉得,凭我,根本杀不了那个人。”

李贞不答,算是默认了。

那些慑于天可汗威严的边疆族众们,安排布置得再细密周全,杀手们的刀剑毒药多狠辣,还没有谁,能绕得开固若金汤的宫城守卫,沾到哪怕那个人的一根胡须。

幸而太宗仁慈,那一次,才避免了再一场腥风血雨的清算。

这些隐秘事,赦月后来也都清楚了。

但他还是觉得遗憾,只因他在被悔恨愧疚折磨得最绝望的时候,曾想过,只要自己杀了那个罪魁祸首的唐皇,他对李贞的恨意,是不是就可以被减轻一点。

“李贞,是不是他手段再卑劣,甚至杀兄禁父,你都会将他视为生平最敬仰的人?”

李贞不禁皱眉,辩道:“何为手段卑劣,你不知全貌,无权下定论!”

赦月却很不屑,“那只是你们中原人的诡辩之辞,做了恶事,还要找个教天下人都信服的由头。”

“你…”

此时,灶房里传来阿布的叫声,饭菜做好了。

赦月闻声,再看一眼李贞,转身便离开了。

李贞却气得,一顿饭没吃下几口。

这日夜里,李贞辗转难眠。

他还在想着赦月的那句话,‘自己死了,和被我亲手杀死,怎能一样’,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思绪纷杂,李贞叹气翻身,翻身叹气,忽听到了一声哨声,初听耳熟,再听一遍,便就确认。

这哨声算不得正经的狼族暗哨,而是他先前在漠北时,若与赦月吵了嘴不欢而散,隔不到半日,便有这样的哨声在他帐外唤他,他若出去见人了,先前的不愉快便再也不提了。

这是独属于他二人的暗号。

赦月竟然还记得,他竟然也还记得。

李贞本不想理会的,毕竟白日里吵嘴那样凶,毕竟他俩,也不是那样没脸没皮的年岁了,但那哨声不死不休般,一声又一声。

他再叹一声,翻身下了床,披了外衫,快走到门口时,又折身回来拿了一只羊桃,这是阿布先前放在他卧房桌上的,他尝过了,又软又甜。

李贞循着哨声走去,赦月没在院里,竟是隔着一面矮墙在唤自己。

他在那墙下站定,嘬唇回了一声,墙那面的哨声立时就停了下来。

良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赦月回去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今天的话过了,辗转到此时,还是忍不住踱步到李贞的院墙外了。

其实,他也是试着吹响了曾属于他们的暗语,但李贞真的出来了,这让他怎能不欢喜。

李贞等了会儿,道:“没事的话,我就回屋睡了。”

赦月这才开了口,“李贞,白天的话,你别气了。”

“我才不气。”

李贞没撒谎,他这会儿是真的不气了。

“当真。”

“嗯。”

赦月听着李贞的话语还算轻快,这才终于放宽了心。

“那李贞,你快睡,我走了。”

“等等,接着…”李贞便将手里的羊桃扔过了墙。

“这是…”赦月已经接住了,下一刻却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我不要!”

李贞掩唇憋着笑,道:“这是阿布今日从市集上买回来的,你尝尝。”

“……好!”

赦月的笑声柔和宽厚。

这一晚,李贞伴着这样的笑声入眠,睡得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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