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沉沉的马蹄声便朝着牧场来了。

薛牧仁被人兵不血刃地逼上绝路，怎会甘心，便带上了剩下的两千亲兵，想趁着夜色来牧场屠杀一番，再行离去。

来之前，他已将对方的兵力打探清楚，否则也不敢这样贸然前来，是以，当他看见牧场里那些密密麻麻站立着的将士时，还当自己眼花了。

定睛看去，偌大的牧场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将士，个个整装待发，俨然是在等着敌人来犯一般。

薛牧仁心道，莫非真是天降奇兵，否则，怎会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这么多的兵力。观其人数，两厢里倒是不相上下，可他深知自己如今军心涣散，真打起来，稍显颓势，自己再无翻身的可能，是以，他不敢贸然出击。

他心生退意，可对方还是先发制人了。

弥散着烟尘的牧场上有人影闪现，接着便是冷箭不期而至，打头阵的将士已有不少中箭倒地，后方将士持箭反击，一轮一轮的箭射向了那些站立着的人影上，对方的攻势却丝毫没有减弱。

薛牧仁终究不甘心，还想近前去拼杀一番，却被麾下亲兵苦苦劝阻，他们虽都是跟着这位昔日的大特勤出生入死多回的，可如今也是惶惶如惊弓之鸟，只言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薛牧仁无可奈何，只好在一行亲兵的簇拥中先行逃了，还留下不少兵力断后。

李贞眼见薛牧仁夺路而去，剩下的将士在数量上虽有优势，但已斗志全无，当下也不大意，专心应战，只需对方不上前来，他们便不主动出击，若对方非要上前来一探究竟，那也好办，只需将提前备下的烈酒洒在草人上，再来一把火，准烧得他们丢盔弃甲。

不错，这牧场的两千个草人正是李贞教人扎下的，它们被整整齐齐地立在了牧场上震慑敌方，而三百人藏身于暗处，伺机杀敌。漠北人本就擅骑射，即便是火头兵，个个也都箭术不俗，这才得以杀得对方不敢上前来。

昔有诸葛亮草船借箭，今有小郡王草人退敌，李贞不禁拍了拍立在身旁早已被横七竖八地扎满了箭的草人将士，道一声‘辛苦了’。

薛牧仁被这阵仗吓退，折损了兵力，军心也再次受了挫，接下来，便是赦月此时身在的野马岭伏击了。

对于薛牧仁接下来何去何从，他二人一早便有着一致的想法。

往南去投靠大唐，显然不行，就凭他险些害死李贞，江夏王岂会放过他，往东有高句丽的势力，他们与大唐对峙多年，倒是可以结盟，但此行路途遥遥，他也不会冒险前往，再往西过了玉门关便是西域，是他当下唯一可行的逃亡之路。

三十里外的野马岭是通往玉门关的必经之路，那处地势陡峭，最合适做伏击。可赦月为了李贞的安危，将更多一些的兵力留在了牧场，眼下也只带了三百人埋伏在那处，即便天时地利再优越，也实在是一场冒险。

虽然李贞答应过赦月，只许留在牧场，不许追击敌寇，更不能跟去野马岭，可他还是担心赦月的安危，为了不妨碍大局，便只身偷偷往野马岭赶去了。

*

李贞赶到野马岭时，但见两厢里将士还在厮杀，却不见赦月和薛牧仁的身影。

依照他们谋划的，当是在野马岭的百丈崖道上伏击对方，李贞见崖道上已被自高处滚落下来的巨石堵得寸步难行了，横七竖八的伤兵和尸体遍地都是，方才的激战可以想到。

多亏有这样的地势，居高临下，以静制动，几乎是百发百中。

李贞弃了马，穿过了崖道，远远便听见了刀兵之声，看来薛牧仁还没有伏诛。

他靠近后，只见两厢里正短兵相接，薛牧仁所剩下的人马虽不多，但在人数上还是远多于赦月，可一心只想脱身的逃兵又怎会英勇，赦月这厢以一抵二尚且不落下风，一时间谁也无法压制住谁。

只是，未见赦月身影，李贞不禁有些心慌。

李贞继续往前走去，顺着路没入了一片灌木林中，他放轻了脚步，沿路前行，不多时，当真有说话声传入耳里，正是薛牧仁。

李贞藏身林下，便看见了赦月和薛牧仁的身影。赦月横刀立于马背上，面色从容，薛牧仁却早已不是之前所见的那个和善有加的大特勤了，全然一副狰狞面孔，可见他到此地步仍是无心悔改的。

李贞本想就此上前，又怕赦月因他分神，便躲在一旁，静观事态，实则，只需他此时一箭射死薛牧仁，万事休矣，他摸了摸背上的箭筒，还是作罢。

但闻薛牧仁冷笑一声，道：“你阿祖满口的仁义，便是要将我赶尽杀绝的吗？”

赦月却反问他，“你若是真的有心悔改，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薛牧仁满是不屑，“不错，要我受你祖孙二人的管制，万万不能，你阿祖便罢，虽又老又糊涂，但看在他为薛族尽心尽力数十载的份上，我勉强认了，可你凭什么，你个半路杀出来的外姓崽子，你阿祖当年为了从拔灼的铁蹄下救你母子，已让薛族将士伤亡不少，若不是拔灼死的早，你不知还要给薛族带来多少灾祸。”

李贞心道，这些话可真够尖酸刻薄的，句句刺在了赦月的心头上。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赦月，却见赦月面色未改半分，只是极认真地说着：“你意欲伤害我最在乎的人，我本不愿饶你，可阿祖念在你同根同源，且守护薛族也曾有功劳，愿意给你一条活路。”

薛牧仁满是不屑，“将我打入奴籍，不得翻身，这就是你们祖孙留给我的活路？”

赦月不再多言，想来是默认了。

薛牧仁冷笑一声，已然搭好了弓箭，“那就看看，谁的箭法更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