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东坐在桌前,随手把玩着木雕,心中思绪万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
白日里比比东还和雾韵承诺,下次换自己主动跟在她身后,晚上就做了这样一场重返少年时光的梦,也确实先爱上了雾韵。
如今细细想来,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第一次与雾韵见面时,她就对雾韵那番自我介绍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听到雾韵那句“我当然知道”时,在她们夜色下默然相望,手指与手腕接触时,比比东心中也产生了一些轻微的悸动。
只是当时她不曾察觉这其中蕴藏的玄机——少女比比东对雾韵产生爱慕之情的原因,显然与自己有关。
从对雾韵初印象颇深,到在短暂的相处时间中喜欢上她,再到想方设法更接近她,这种种变化就像是龙卷风一样,突如其来而又迅捷无比。
这恰恰说明,就算没有过往的记忆,她潜意识里对雾韵的喜爱也是掩藏不住的,对雾韵的依赖感是牢牢刻印在骨子里的。
无奈地叹了口气,比比东唇畔浮起一丝淡笑,用指腹拨弄了下小兔的耳朵。
雾韵还说什么“要矜持得久一点,多考验一下我们的感情”,这下倒好,对于一个有着比比东壳子,却不是她奉献真心同甘共苦的那个教皇冕下的比比东,都谈不上矜不矜持,就在爱不爱的问题上被绊住了脚。
回想起雾韵对自己如数家珍的叙述,比比东当然是高兴的,毕竟哪怕都是“比比东”,如果雾韵仅仅是几个月的功夫就转头独自抱着回忆与少女两情相悦了,她也一定会恼怒不已。
和另一个自己谈情说爱怎么不算是一种“出轨”?
但是……
觉醒记忆后,仍居于这具青春时期的身体里,比比东又能清晰地回忆起并感知到她的全部情绪。
天知道,当少女默默倾听雾韵充满敬仰与爱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从唇齿间跳跃而出时,身体的主人是多么伤心,又花费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忍住要堵上那张惹人酸涩、难过的嘴的欲望。
爱而不得,最是痛苦。
比比东忽然想起,魂师大赛时她曾想过,要是雾韵遇到的是年少时的自己该多好,那样她就不会有诸多犹豫和顾虑,可以勇敢地只因为喜欢就奔向对方。
在一个有冲动资格与试错成本的年纪,仿佛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事实也与她想的基本一样。少女虽经历了一些曲折的思考,最终还是毫无负担地接受了喜欢雾韵这件事,并且暗中谋划着展开追求。
可比比东也得承认自己忽略了很关键的一点:少女比比东对雾韵未必有足够的吸引力。
她起初预设的,无论什么情况,雾韵都会深爱“比比东”的想法,是自私而错误的。
如果从一开始,雾韵遇到的就是少年时的自己,她不一定有能力保全她们,她们也不一定会成为恋人。
如果按照原本的发展,结局就会像现在这样,与教皇比比东收获圆满的雾韵对少女的情感浓度与爱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人生没有假设,也没有“要是……就好了”,当下拥有的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何况,今天在街上,少女不也生出了“要是我比雾韵大该多好”这样的念头吗?
事实就是,人们总是对现状抱有质疑和不满,而寄希望于情境转变下的自己能扭转乾坤。
比比东用指尖戳了戳兔子脑袋,心道:都怪某个道行高深的家伙,让不同时期的自己都因为她而自怨自艾,本事真是不得了。
兼容两个时期比比东的心情,也是非常特别、复杂的感觉。
就像是她整个人被一把钝刀从中劈开,但筋还连着,不能全然地割裂开,于是身体的两部分就那么藕断丝连的,让她喜忧参半。
比比东好笑地想,时间长了,自己不变得神经兮兮,也得郁结于心吧?
好在这只是一场漫长的美梦,她终将醒来,回归现实,也终将与雾韵和和美美。
为什么确定是梦,而不是像雾韵一样穿越时空呢?
因为比比东没有察觉到身上存在什么返回少年的契机,并且她跟雾韵之前说的情况相同,记忆中最近的一个片段就是睡觉。
能够进入同一场梦境也是一个奇迹,仿佛冥冥之中有人专门为她们量身定做一般。
比比东冷静地用食指轻敲桌面。
就算不是梦,她与雾韵真被困在这个时空了,也无须太过忧虑。
比比东早就逐步放权给胡列娜,让她接手大小事务的决断,毕竟成神之后,她们终将离开斗罗大陆,培养扶持信赖的接班人是再正常不过的。
武魂帝国有胡列娜打理,比比东很放心。
再者,雾韵也说了,暂时还没有找到“回去”的办法,干着急有什么用?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但未知的不确定性还是会令比比东心生反感,不急着离开和不想离开是两回事。
比比东闭上双眼,支着脑袋思索,怎样才能从梦中醒来呢?
突然,她灵光一闪:自己觉醒意识是在同雾韵表明心意后,那么结束梦境的方法会不会和她们的感情发展有关?
难不成要雾韵爱上现在的自己?虽然身体是少女比比东的,但芯子是自己的话,跟雾韵坦白应该就能顺利地走到一起。
可是,解决办法真的那么简单吗?比比东还想着要借此机会尝试兑现诺言。
仅凭一句轻描淡写的“我是那个比比东”就获得与雾韵相认相爱的结果,是不是在辜负这场好梦呢?
望着高悬于夜空的明月,比比东不再多想,先顺其自然也未尝不可。
手掌抚过床被,凉凉的。她安静地平躺了一会儿,不自觉侧过身,看向旁边,空空的。
不同于教皇的床,这张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床的规格并不小,因而一人躺在上面就显得更加孤寂。
虽然同床共枕久了,比比东和雾韵不会总黏在一起睡,但她们到底躺在一张床上,身体相距不过几厘米,睡着睡着就会触碰到彼此的肌肤,甚至贴到一块儿。
比比东也喜欢与雾韵相贴的感觉,所以时不时会埋进她怀中酝酿睡意,好似这样就注定会收获一次安稳的睡眠。
与雾韵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心中有念想就能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软乎乎地挨着,又温暖又舒服……
上千个夜晚养成的习性根深蒂固,以至于比比东现下心里是十万个不情愿不高兴。
双手将被子蒙过头顶,一声巨大的叹息才闷闷地挤出。
看来这梦也不尽然就是完美无缺的,充满温馨回忆的。
它不仅折磨着陷入爱恋情绪的少女,也在摧残已婚人士的心灵——她和雾韵好端端地怎么会落到“分居”的地步?
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当第二天比比东久违地来到学院时,不满的情绪达到新的高峰。
或许是记忆过于遥远了,所以她前一晚上只想到,年少的自己能与雾韵相遇是好事,却忘记了这一时期身边也有些招人厌烦的存在。
表面上比比东权当玉小刚是空气,二人也不曾有过任何言语和眼神的交流,然而她内心却堆了许多事。
譬如,错把玉小刚当作雾韵重要的友人,继而因其接近雾韵的行为产生烦躁与醋意的乌龙就让比比东颇觉尴尬。
但她是个善于甩锅的,羞恼片刻就自顾自将它归罪于雾韵。
谁让这家伙编造什么受人之托要寻玉小刚的谎言,不然她怎么会胡思乱想?
转念又记起雾韵误以为自己心情不好是因为玉小刚的事,比比东便不忍再坏心眼地责怪她了。
事实上,她们都很少吃醋。比比东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让她生出嫉妒心和占有欲是极其容易的事,后者也就罢了,但若总惹她拈酸,她会选择直接收回情意。
既然要与自己携手并肩,就该做好洁身自好的觉悟,她凭什么要为一段存在威胁因素的感情心神不宁?
不管对方是出于主观意图还是客观原因招致了另外的人掺入她们之间,比比东都会心生反感。
就像雾韵跟她说,书中的结局是她临终前诉说真相,中邪似的觉得自己配不上玉小刚并大方成全他和柳二龙时,她对这种毁弃自我尊严诠释爱意的行径,无法理解,更不可能认同。
不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比比东不稀罕要。对感情摇摆不定,会允许不该出现的因素进入自己视野的人,比比东不屑于占有。
所以向来善于提供安全感的雾韵才能成为比比东的另一半,她的关系网很干净,与别人关系纯粹,又鲜少和谁走得近。
即便比比东也曾因为雾韵无心的一句赞美而对波塞西有所不悦,但雾韵会一五一十地交代、解释,会心甘情愿地顺势“补偿”她,也会主动减少与海神岛的来往,让她无中生有的醋意烟消云散。
反过来,雾韵性情较为温和,比比东又位高权重,实力不凡,身边不存在任何狂蜂浪蝶,因此令她微微介怀的就只能是那本书中与比比东“情深意重”的人了。
日后比比东与玉小刚分道扬镳,属于敌对关系时,雾韵尚且会有些不开心,又何况是在此时看见俩人同框呢?
爱情中偶尔掺点酸,会更加甜蜜,比如能借此听一听恋人温声软语地说些体己话,再与她亲亲密密地交融。
但醋加多了或者在不该放醋的时候放了,就会变成一件坏事,让感情生出裂缝,摇摇欲坠。
对待雾韵,比比东始终心软,也只对她保留一份同理心:自己不喜欢疑神疑鬼,那么就不该让雾韵也陷入这种痛苦。
所以,比比东果决地与无关人等划清界限,完全忽视掉身旁的存在。尽管如此,她还是有点想加快梦醒的步伐了。
现实里她的人生只有雾韵,而没有其他讨厌的甲乙丙丁。
不过,仔细听一听雾韵讲课还是很令人愉悦的事。见雾韵来了,比比东的心情慢慢由阴转晴。
雾韵静默时是一朵绵柔的云,说起话时又如一阵和风,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答疑解惑通俗易懂,查漏点评切中肯綮,无怪乎她在学院中人气颇高。
比比东远远望去,看见她微微垂下脑袋,正对提问的人悉心说着什么,从容畅谈间淡淡的笑意晃过眼角唇畔。
比比东不禁有些理解为何居于下位的年幼者更容易对长者尊者生出爱恋的感情。
假若你坐在这儿,她站在那儿,你以一种由下而上的姿态去仰望闪闪发光的她,她的美好自然会无限放大,轻而易举地牵引着你懵懂的心,令它忽上忽下。
那份看上去通晓诸事的沉着已然魅力四射,抛开其他因素,仅仅是处于这样的视角去观察,就很容易对举止自若的年长者入神。
倘若对方再具备一些旁的优点,那么为她着迷就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雾韵曾经以小小的身体站在台阶下看着自己时,会有这种感觉吗?比比东撑着脸思考。
这是今日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比比东就跟雾韵结伴回去。
余光注意到雾韵隐隐的打量,比比东转过脸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我本来以为……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和你重新做朋友。”
她没想到一夜过去,比比东就跟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和自己一如既往地相处。
比比东微挑眉头,另启话茬,“昨天的扇子你放在哪儿了?”
“嗯?”雾韵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答道,“收藏在柜子里了。”
“我把扇子放在床头,一睁眼就能瞧见,你却让它不见天日,这很不公平。”
雾韵用带着歉意的口吻说,“我想有价值的东西应该珍藏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回去就把它拿出来。”
“又不是古董,收藏反而无法体现出它的价值,摆在看得到的地方,才能证明我们的情谊之真,不是吗?”
雾韵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连声称是,“回去就放到小猫旁边,摆在一起。”
她们当初采购时买的木雕是一对一对的,雾韵直言这几只动物都可爱得紧,索性一并打包带回。
“我记得你最先相中的就是那个猫雕,感觉比起兔子和鹿,你更喜爱它。”比比东说。
套着少女比比东皮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方便从雾韵嘴里多引出一些好听的话。
开诚布公后,雾韵也不掩藏了,笑了笑,语含揶揄,“嗯——因为教皇冕下就是猫啊,对外高傲,私下里又有点黏人,跟猫一样可爱。”
眼前的少女也是只小猫。
比比东心底泛出些许赧然,暗想,谁黏人了?分明是雾韵喜欢蹭到她身边,把她同化了才对。
“你还真是……喜欢她。”
雾韵一愣,小心观察比比东的表情,随后语气松快地说,“毕竟我们成婚了,我要是不喜欢她,我们的家庭不就破碎掉了吗?那家里一大一小两娃,得多可怜啊。”
比比东失笑,明白雾韵说的是千仞雪和雾西西。
她这才想起家中还有只三花的存在。西西早已不负众望地混成一代猫霸,整天在武魂殿里上蹿下跳的,以不可一世的姿态耀武扬威多时,奈何仗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和强大的家庭背景总能全身而退,真是让大家又爱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