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比比东的声音如羽毛般轻,但雾韵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痛楚。相识以来,她还从未在对方脸上看到如此冷肃的表情。
比比东的不高兴显而易见。
据她观察,雾韵身边没有其他人,所以她选择追求是顺理成章的。
然而,雾韵一句无意间的梦话就让初坠情网的她犹如惊弓之鸟,陷入低落与焦躁的漩涡中。
可彼时比比东仍能说服胡思乱想的自己:“冕下”是雾韵很重要的人,但未必是倾心之人。
即使她们真是更加亲密的关系,也存在着“冕下”配雾韵不够格,俩人感情不够深切的可能,总之,她只须继续大胆而隐秘地、频繁而显著地向雾韵传达自己的心意,等待对方的抉择就行了。
但是,比比东万万没想到她会经历比被拒绝还要难堪百倍的事。
当她将雾韵心仪的那件裙子贴在身前,怀着羞涩与期待看向她时,对方轻轻伸出手似是在为她整理头发。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比比东神滞,柔情缱绻的黑眸让比比东心颤,可是——
她在喊别人。
比比东不会读唇语,只是那动了两下的嘴表明了字数,只是上一次雾韵口中逸出的那两个字在她心底留下太深的痕迹,只是她默默在脑中回忆、验证那两个字的口型后发现自己的猜想准确无误。
她是被当作“冕下”了么?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比比东就如坠冰窖,旋即愠怒如奔涌的潮水般漫上心口。
她是喜欢雾韵,但她也是骄傲的,自尊心极强的,她可以接受表白失败的结果,却无法忍受成为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就算她不年轻,不漂亮,不聪明,不勤奋,把身上一切优点统统去除,仅仅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喜欢雾韵与恼她、怨她并不冲突。
不过,有满量的好感作盾牌终究是不同的。
比比东愿意相信自己有错怪雾韵的可能,也愿意通过直接询问的方式来解除误会。
于是,在雾韵回过神即将缩回手的当口,比比东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勉力压下负面的情绪,无比认真地看着雾韵,轻声问,“韵姐,你在透过我去看谁?”
如果雾韵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与爱,如果在雾韵眼中自己失去了本身存在的意义,她就……
不想再喜欢她了。
成衣店里的顾客不多,她们这样看上去又极像是发生了争执,不一会儿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拉了过来。
雾韵对上比比东有些冷厉的红眸,余光扫到一旁正犹豫要不要上前的店员,果决地答,“是你。”
“我们出去谈,可以吗?”
是比蒲公英的绒毛还要轻柔许多的一句请求。
比比东扭过脸,把紫裙挂在小臂上,径直往门外走,大步流星,途经店员时稍停了下,“她付钱。”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请问多少钱?”雾韵愣了一秒神,连忙询问店员。
匆匆付完款,雾韵一闪身就追上了比比东,却没有走到她身旁,而是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答案虽已在首行亮出,但这绝不是简单的填空题,雾韵总该酝酿一下腹稿,好让比比东接受一件天方夜谭的事,让她不那么生气、难过。
从闹市到僻林,比比东飞似的步子渐渐慢下来,她知道雾韵就在后面,也明白雾韵选择默默跟随而非直接解释的原因。
这样也好,给彼此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而不是带着气吵来吵去。
比比东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宣泄怒火。
如果只要愤怒就可以得到一切,那她说不定偶尔会乐意向失控的情感妥协。
但冷静思考不代表就不生气了。
一路小跑下来,比比东心头浮躁的情绪始终跟波浪一样,层层叠叠,回环往复。
什么叫“是你”?这是承认把自己看作“冕下”的替身了吗?“比比东”和“冕下”字数都不相等,蒙人也得想好了再蒙吧!
你最好趁这个机会给我编出个像样的解释。
一脚踢开路上的小石子,比比东悄悄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头的人,双臂横抱在胸前,板起一张小脸,再回首对着空气时,又把表情收了收。
双目自然地平视远方,比比东慢慢缓下心绪,仔细思索。
以她对雾韵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骗她,所以为什么是“是你”这个答案?
不对!
比比东微微咬牙,忿忿地想:都有嫌疑利用自己“睹人思人”了,我干嘛还要把她当好人看?
但想归想,比比东内心深处依然笃定雾韵对自己是诚实的,至于这么想的原因,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雾韵是不是对她下咒了?
不仅让她爱上她,还让她在生了她的气后仍旧选择维护她。
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单眼看双眼看……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聪明人能做出来的事。
“比比东。”
就在她鄙夷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时,雾韵的声音闯入脑海。
“虽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超出你的认知范围,让你觉得匪夷所思,但我保证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比比东神色淡淡,静默不语。
雾韵微吸了口气,继续说,“其实我来自几十年后的斗罗大陆。我记得我正在睡觉,一睁眼就掉落到星斗大森林,然后就碰上了被围困的你。”
所以,那时她才会对自己说“我当然知道”?比比东睫毛轻颤。
她倒是没有质疑雾韵说的是假话,毕竟从以往种种迹象来看,这人就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而且她很信任雾韵。
“未来的你成为了教皇,甚至是整个大陆的统治者,在这里待得久了,也没找到回去的办法,我……有些想念,所以从你身上依稀看到日后教皇冕下的影子时,鬼使神差地就那么做了。”雾韵正视比比东的双眼,“抱歉。”
闻言,比比东简直五味杂陈。
她对圣女这个头衔不太在乎,因此她根本没想过“冕下”是指下一任教皇冕下,也就是自己。
的确被当作替代品了,但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的,比比东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此时此刻心底还有一种情绪比不爽更多更鼓胀——像是一束火苗猛地跃上爆竹的火线,飞驰燃烧,火光愈来愈盛,直冲喉头。
“未来的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鞋尖轻划,比比东慢慢靠近。
雾韵嘴唇微动,略作迟疑。
她担心直接说出伴侣二字会让比比东无法接受,还是回答师生比较稳妥吧?
但以普通人的眼光看,她这个做学生的对少女时期的老师表现得是不是过于亲昵了?
就在雾韵天人交战之际,她的手被人翻起,比比东左手圈着她手腕,右手食指在她掌心浅而慢地勾画出两条上宽下窄、首尾相连的弧线。
比比东是用指尖画的,平整的指甲晃晃悠悠地磨过柔软的手掌,引发的感觉不像单纯用指腹抹那般细微,跟一缕轻纱似的,而是——异常鲜明,宛若稍显粗糙的小树枝尖尖,被狡黠的画手操纵着在轻颤的画布上留下一个具有特殊含义的形状。
掌心麻麻的触感导致了大脑的片刻短路,雾韵看着她们贴在一起的手,好几秒才分辨出比比东刚刚作出的图案,那是一颗心。
“是这种关系么?”比比东抬眸,手指头点在雾韵手心的纹线上,轻声问。
一眨不眨牢牢盯着雾韵的她一下子便捕捉到这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雾韵有点局促和羞窘的模样,比比东心头笼罩的不快稍稍散了一些,不过大概也就减少了芝麻点儿大吧。
没有马上得到回答,比比东又出声了,“不是么?”
“是。”
不可否认,在确认她与雾韵会成为世间最亲密的关系时,比比东心底还是止不住欢欣雀跃一瞬。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场太阳雨骤然而至。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雾韵忽地凝眸,“你……喜欢我吗?”
比比东的脸上划过一丝尴尬,随即挺着脖子佯装镇定开口,“我猜的。”
她信口胡诌,“眼神无法骗人,你在店里时眼中流露出的眷恋明显已经超乎寻常关系的范围了,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到么?”
若是没有这一出,雾韵察觉到她的心意,比比东会乐于顺水推舟地表白,可是现在……她并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对方了。
所以,只能祸水东引。
短短几秒内就能使出这招含怨带怒的反客为主,着实机敏,但雾韵也很快就识破了她的掩饰。
如果真的不喜欢,比比东不会避而不谈后一个问题,还加上一句反问试图夺回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