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和李鸣最终在一个名为桉树星球的房车营地住下了，这个房车营地离市区也挺近的，而且还是大品牌连锁店，设施齐全，服务到位，交通也非常方便。

他们并没有去离市区最近的那个营地，因为它的收费过于高昂，而且还不允许下等人入住。

因为找好营地并安置入住后已经太晚了，所以他们二人并没有去外面吃饭，而是简单地啃了点火腿面包，然后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李鸣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累得不行，他在床上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尼尔却又失眠了：他有点认床，没法立刻习惯新的住宿环境，而且来到一个陌生的上等城市游玩让他有些兴奋，所以他迟迟无法入睡。

尼尔侧躺在床上，他凝视着床对面的窗户，看着从窗帘缝隙里投射进来的橘红色灯光——那是外面路灯的灯光——营地为了保障住户们的安全，会在夜里安排机械保安巡逻，同时，整个营地还会亮一夜的路灯。

这样做安全是安全，就是更让人睡不着了。

尼尔定定地注视着那条暗橘红色的窗帘缝隙，出神地望着窗户外面那片被窗帘挡住大半的夜景，他似乎是在发呆，又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很突然地，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出，顺着脸滴到了枕头上。

尼尔似乎是哭了。

他无声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然后揉了揉微微发凉的鼻尖，小声地吸了下鼻子。

“唉。”尼尔捏着被角把眼泪擦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趁着那点从外面漏进来的灯光，他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药，就着之前杯子里的剩水把药吃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什么都不再想，等待药效发作。

这一晚，他们二人都睡得格外的沉。

等到次日清晨，李鸣被外面的噪声吵醒，他睁开眼，扭头看向闹钟，已经九点多了——再过一会儿，附近的快餐店就该不提供早餐了。

李鸣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服穿鞋。

“尼尔，醒醒！”李鸣边套卫衣边喊道。

“快起来！已经九点多了！”

“再不起来就吃不到快餐店的特价早餐了！”

吃早餐？尼尔一下子就醒了，不过他还没彻底清醒，他是在梦中被李鸣叫醒的（至于做了什么梦，他醒得那么突然，自然是不记得了），刚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脑子一片混沌。

尼尔木着脸从床上坐起来，他看着李鸣在那边着急忙慌地换衣服、刷牙洗脸，他自己就在小床上干坐着，无动于衷。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李鸣都快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尼尔才终于缓过劲来，他从床上下来，依旧木着脸，开始不紧不慢地套衣服。

等他们俩都收拾好出门，此时距离十点只剩十五分钟（十点以后快餐店统一不再提供特价早餐），好在营地门口就有家连锁快餐店，于是他们就在那里简单地吃了一顿。

在快餐店吃完早餐，尼尔跟李鸣搭乘地铁去市区。

跟热闹拥挤的威明市不同，赫斯特的市区干净整洁，城市街道的两侧到处都是漂亮葱郁的绿植，整个城市爬满了漂亮的绿色。

从地铁站出来，李鸣和尼尔在赫斯特市区的街道上漫步，他闻着这里那带有浓郁的草木香的清新空气，感觉胸口舒畅到自己胸腔里的整颗心都舒展开了。

“这里的空气真的太棒了。我就在这里走了那么一会儿，就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被净化了一样，特别舒服。”李鸣说。

“我也是。”尼尔说：“我昨天在网上搜旅游攻略，看到有人说赫斯特政府专门选择那些经历过基因技术优化改造的高等绿植来绿化城市，这些高等绿植净化空气的能力是普通绿植的十几倍，并且它们在净化空气时还会释放出一种能清肺的气态物质。”

尼尔回忆着昨晚在旅游科普视频里听到的内容，介绍道：“所以据联邦官方网站统计，长期在赫斯特生活的人很少会得肺病，而他们得肺癌的几率则更低。”

“这多好啊。”李鸣感慨道，“我老家城市的市区和郊区都建了不少工厂，因此那里的空气质量特别差，同时政府为了节省开支，一点都不重视城市的绿化建设。”

“我过去之所以身体那么差，就是因为我刚出生那几年，我爸妈买房子图便宜，在老家市区买了栋药厂附近家属院里的二手房；”

“那个药厂整天排放各种污染气体，味道特别臭，闻久了头还会难受，”

“我记得我小时候，一到冬天，整个城市就会大雾弥漫，最严重的那几年，我晚上下楼帮我爸妈倒垃圾，站在楼下的那个过道里，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我都看不到街对面的小超市。”

“因为药厂污染严重，那儿附近和我同一时期出生的小孩身体都不怎么好，有几个体质特别弱的直接没撑过去，生下来没两年就夭折了。”

“我体质也不怎么好，在家属院住的那几年我不停地生病，我爸妈天天带我去医院检查身体，生怕我也死了；”

“可能是被我的病情吓到了，而且我父母精力有限，他们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实在是忙不过来；”

“于是他们咬咬牙，干脆把房子低价卖掉，然后在附近一个环境相对比较好的小镇上买了间小房子，我们全家搬到那里生活。”

“住进新家后，我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但我爸妈依旧不放心。”

“随后，他们为了我将来能有个依靠，没多久又给我生了个妹妹——就是我先前过来寻找的那个；”

“他们本来想要个男孩，因为在我们那儿，大多数家庭都是男方当家，女孩结婚后就没那么自由了，所以如果生的是个男孩，那他将来就能多照顾我一些。”

“结果我妈怀的是个女孩，我爸就有点不想要她，想让我妈打掉她，再重新怀一个；”

“但医生告诉他们，说我妈是大龄孕妇，本来她这个年龄生小孩就有些危险，所以不建议打掉重怀。”

“我记得那天下午他们俩从医院回来，我爸进屋一看到我就叹气，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晚上我跟我妈吃完晚饭他才肯出来；”

“等到夜里，我爸也是愁得睡不着觉，大半夜的从床上爬起来，开着灯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宿。”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决定把我妹妹生下来。”

“我记得我爸妈做出这个决定后，对我说：‘你以后一定要对你妹妹好一点，要多让着她、照顾她、爱护她，爸爸妈妈也努力活久一点，多给你攒些钱，好让你将来有所依靠。’”

说到这里，李鸣抬头冲尼尔笑了笑，不过他的笑容里带着些许感伤与苦涩。

“然而很可惜，他们最后既没能活很久，也没能给我攒到很多钱。”

“我妹妹也一样，他们都早早地不在了。”

“他们最后谁都没有成为我的依靠......”

“人活在这世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但如果他发现自己也靠不住——而且他还没有什么积蓄，那这种人应该会活得很苦，或者很痛苦。”

坐在莲花石雕广场喷泉对面的长椅上，李鸣对尼尔说道。

“不过嘛，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活着也就那样——毕竟大家都是人，又不是神仙，有什么资格活得那么快活。”

尼尔抱着刚买的热奶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说道：“确实，跟有钱没钱无关，只要是人，那他这辈子或多或少肯定得受点磨难、吃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