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已经在罗德的饰品店上了好些天的班了。
因为罗德饰品店里的生意很好,所以店里的员工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现在李鸣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休息,他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空闲,这令李鸣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尤其是当他晚上下班回到家里、简单地洗漱一下躺到床上时,在他大脑里的困意袭来之前,他的脑海里会不自觉地回放白天上班时的记忆。
李鸣来饰品店上班前,罗德说得很清楚,每天工作八小时;
但等李鸣去他店里上班之后,工作时间就变了——虽然按照规定,他每天的工作时间依旧还是八小时,但饰品店生意好,店里的员工每天都要加班:
运气好的,到下班时间后再多干一会儿就能下班了;
运气不好的——比如再过几分钟你就可以下班,但此时店里的顾客却越来越多,同时老板进的货又到了,遇到这种情况,你只能待在店里继续工作,直到忙完这一阵。
罗德这人嘴上说自己对员工大方,但其实也没多大方——他只对那几个在他店里上班的亲戚大方,至于店里的其他普通员工,他顶多在他们加班加得太晚的时候,请他们喝个饮料、吃顿饭,或者节假日送他们一些店里没人要的小玩意儿,这基本就是所有普通员工能享受到的绝大多数福利了,而那些实打实的好处,比如餐补、交通补贴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它们只属于老板的亲戚。
李鸣觉得自己在这里上班唯一的好处就是罗德发工资发得特别早,这个月过完,下个月一号,他就能领到工资了。
不过也就只有两千多。也挺愁人的。
果然在上等城区,对于穷人、中下等人来说,美梦是用来看、用来幻想的,对于富人、上等人来说,美梦是用来品、用来享受的。
真是同人不同命。李鸣躺在床上默默地叹了口气,钱这玩意儿是真他妈难挣。
李鸣想回家了。
他本来身体就不太好,之前在老家工作,他都是干一段时间歇一段时间——他爸妈死的时候给他们兄妹留了些钱,他妹之前打工也攒了一些,后来她离家去上等城市,走的时候也只拿了很少一部分,大头都留在家里——所以李鸣找工作都是挑来挑去,活儿不称心的话,他干不多久就会辞职——也是挺任性的。
这个月马上就要过去了,店里也马上就该发工资了,但李鸣一点也不高兴。
他整天待在饰品店里,不是拉货、卸货、盘货、上货,就是招待顾客,想方设法地把店里的商品卖出去——就一个饰品店,罗德还在店里整了个业绩考核,而且是(老板家人以外的)每个员工都要进行业绩考核。
李鸣每天在店里站得腿僵腿麻,有时候加班加得太晚,他下班后从店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车上时,他膝盖以下的部位僵得几乎都要没有知觉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
前几天罗德的老婆去医院体检时被查出来怀孕(他老婆是个上等人,罗德能在威明市市区开店做生意离不开他老婆和老婆娘家人的支持,如今他老婆怀孕,老婆以及老婆娘家人都要求他必须放下工作,在家全天候、尽心尽力地陪伴、伺候孕妇),于是罗德只能放下店里的工作,把他妈从老家叫过来帮他照看店里的生意;
但当他那个染着黑色短发、长了一身白膘、肥到发泡的老娘接管店里的生意以后,饰品店普通员工的好日子(跟后面的比确实算好的了)也算到头了。
什么取消员工福利、全勤奖减半、延长规定上的工作时间都只是小意思,现在饰品店的所有员工(老板家的亲戚除外)每天都要免费加班,而且至少要加半个多小时的班;
店里也不搞什么业绩考核了,直接给员工分配任务:
老肥婆(普通员工私下都是这么喊她的)规定了,每人每周的业绩要达到多少多少,达到的话就正常发工资,达不到的话,老肥婆就按照之前业绩考核奖励的标准扣钱。
此外,老肥婆还制定了一系列店规:
比如员工每次上厕所不能超过十分钟,每天不能超过三次,否则扣二十;
休息每次不能超过五分钟,每天也不能超过三次,否则扣二十;
吃饭不能超过十二分钟,否则扣十五;
迟到早退(哪怕只有一两分钟)各扣五十;
店里卫生打扫不合格扣三十;
店里每月大扫除一次,大扫除时店里每位员工(亲戚除外)必须到场参加,不来就扣一百;
如果某位员工在大扫除时卫生打扫得不合格,罚五十......
李鸣和其他普通员工被这些乱扣钱的新店规恶心地够呛。
老肥婆洋洋得意地宣布完这些店规,然后回到收银台后面继续埋头刷手机上的短视频。
“呸!”李鸣在心里朝老肥婆吐唾沫,又在心里声无声地骂了句:“死老太婆,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李鸣旁边的那位同事可胆大多了。
“傻逼玩意儿!”那位同事低声骂道,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这钱挣得真他妈恶心!”
他盯着老肥婆的身影看了一会,才从裤兜里掏出卫生纸用脚踩着把地上的唾沫擦掉——毕竟老肥婆规定了,卫生打扫不合格是要扣钱的。
妈的!一天天的全是烂事,确实挺他妈恶心的!
李鸣躺在床上陷入沉思,他刚大致算了下他这个月的收入和支出:
他是从十三号开始在饰品店上的班,罗德说他第一个月的工资是四千五,这个月有31天,现在距离下个月还有两天,上完这个月的班,他大概能领到两千多不到三千,加上之前做兼职的赚的一千多,他这个月总共能挣个四千来块钱——然而截止到现在,他这个月已经花了三千多了;
按照这个花法,就算之后他一个月能挣五千,但一个月下来,除去各种必要的开销,他也就只剩个一千来块钱。
所以无论有没有工作,他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想到自己明天早上还要去饰品店上班、要给罗德和老肥婆免费加班、还要遵守老肥婆定下的一系列苛刻店规,李鸣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
工作毫无意义,生活毫无意义,人生也同样毫无意义。
妈的!李鸣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活着真烦,又烦又累,他现在就想回老家。
李鸣之前给自己算了一笔账,他在老家银行存的那个存折里面有十几万,上个月他又在威明市政府的相关网站上申请了失踪案受害家属补偿金,未来他的银行账户上大概会有二三十万补偿款到账;
如果他这个时候回到老家,就像过去那样,在老家找份工资不高、但活儿没那么累的工作,只要他未来不生什么大病,那他靠着这些积蓄也能过上很不错的生活。
不过李鸣当时也只是这么想了一下,毕竟原本他身体就不太好,虽然这两年他看上去好多了,但谁也无法保证他未来不会生大病——要知道穷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一件事就是生病,一旦生病,家里的钱就会像流水一样流出去,那种场面光是想想就让李鸣感到焦虑。
想到这儿,李鸣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要是他是个有钱人就好了:要是他是个有钱的上等人,出门豪车接送,吃最好的,喝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无论做什么事都不用为钱发愁,这种生活、这种人生该有多么美好啊。
但李鸣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想象自己成了有钱人,然后从此过上了美好富足的生活;只有当他沉浸在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他的内心是痛快的、是快乐的。
明天,当太阳升起并开始向大地撒布它淡橘红色的晨晖时,他就要再次进入饰品店,继续自己那痛苦、无聊又糟糕的新的一天的工作。
依旧是起早贪黑、为黑心又苛刻的老板和老板的老娘工作的一天。
李鸣一脸麻木地拉上床头柜上的台灯,房车里唯一的光亮消失了,整个空间都险入黑暗之中。
在黑暗里,李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车座,他睡不着,他厌烦得厉害。
李鸣一想起老肥婆面对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时,总是一副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模样,动不动就对他们呼来喝去,没有一丝尊重,他就恨不得连着肉撕下她那张肥胖松弛的脸皮。
呸!死老太婆!做人这么缺德,迟早得遭报应!
就在李鸣越发无法忍受老肥婆种种蛮横又苛刻的行为、决定干完这个月就辞职的时候,罗德回来了。
罗德来店里的时候,老肥婆正在趾高气扬地教训店里一位违反店规的年轻女员工。
老肥婆在老家估计是个有名的泼妇,她训人就跟骂街一样,欺压员工的同时还总喜欢找软柿子捏:
她从来都不会过分斥责店里那些又高又壮的男员工,她最喜欢揪着店里的年轻女员工不放——那种年轻、未婚、性格又安静内向的女员工。
估计老肥婆是觉得这种人很好欺负,所以总喜欢盯着她们,不放过她们犯下的任何一个“错误”,然后好找借口堂而皇之地扣她们的工资。
这次这个女孩被训就是这样,老肥婆逮到机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这女孩是个温柔性子的,从来没被骂得这么难听过,她低着头挨着骂,一声不吭,不一会儿眼泪就一滴滴地顺着她的脸颊掉到了地板上。
可怜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