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陈江月和朱兰亭已在门口呆站了有一会儿了,正在外头等人进去通报。小唐柳换了一身新衣裳,明丽可爱的稚儿面容搭配一如既往寒风凛冽表情,像一截气度从容、高贵可爱的木头。
陈江月抬头看向李府门楣。
嵌在门楣上的木制门簪周身都抹了漆彩,却因岁月浸润渐显斑驳,抬眼一看便能瞧见其本来的木质纹理。上头的漆皮龟裂成块,坠了一半又要落不落的样子,颇有一种于颓唐中无端生出艳色的错觉。
若无官身,李家再富也不能用上此等门楣,不然会被视作逾制。这位李县令虽是不被看好的旁枝,却终究是混出了点名堂,就连袖手旁观的宗族也因此获利。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大门终于打开,一位面色发暗的中年男子姗姗来迟,从门内探出脑袋。
陈江月朝他行拱手礼:“请问是李管家么?”
“正是在下。”
管家肥腻似猪,却载着一副浅薄的、久居高位的架子。他不动声色上下打量她们,看清来人模样以后才走出门来回礼:“敢问姑娘登门是为何事?”
陈江月双手合十掌心相对,结了一枚莲花手印,恰逢微风拂过青丝飘起,为她平添几抹仙气。
她神情庄重、语气平和地说道:“玉虺真人特让我来与管家大人说一声,小公子人身已逝,法事却未成,阴魂心怀怨怼,此刻正与阴差们大发脾气不肯入那酆都之门。如此怨念,还得赶紧化解了才好,免得既耽误了小公子,又要误了李家。”
李管家顿时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还得容我向家主汇报才是。”
可他嘴上虽是这样说,眼睛却一直停留在陈江月脸上,瞧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此前似乎并不曾见过仙子。”
陈江月似笑非笑地直视他的眼睛:“管家好眼力。我与师姊、小师妹闭世修行,多年不曾踏足凡尘。只是师父闭关之前曾有过交代,让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能帮一帮便帮一帮,渡人亦是渡己。”
若是其他贩夫走卒如此冒失地登门拜访,这位李管家不仅不会出来见客,还会不由分说将他们打出去。可这两位小娘子方才通报时用的是玉虺真人的名头,一见本尊又确实是仙子般清贵出尘的模样,就连那小道童都面容沉稳不怒自威,实是不像普通人。
管家疑窦之心稍褪,心里不禁想着:小公子的脾性是全府上下人尽皆知的暴躁,而他急病早逝也多有蹊跷,若真心怀冤屈化作厉鬼,按他生前的性子,怕是要连累更多的人。
这几日夫人和老爷齐齐病倒,李府上下人心惶惶。他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恭敬地将陈江月一行人请进了门:“既是玉虺真人弟子亲临,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至于法事……咱们也可谈谈其中细节。”
陈江月学朱兰亭那般姿容威仪地点了点头,轻轻抬腿跨过了门槛。
……
李府内的装饰仍同往常一样,丝毫看不出家中刚有人过世。
“请问小公子的灵堂设在何处?”
“仙子们请随我来。”
作为李家唯一嫡子,李茂的院子位于东厢房,不仅占尽地利,而且十分宽敞。如今主人已逝,此刻院落空空,颇有些萧索。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小公子的灵堂竟会这般狭小,竟只容得下一尊香炉,这与他平日里的家庭地位似乎有些不符。更让人意外的是,灵堂内居然连块牌位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三支香正在袅袅吐雾。
几人刚踏入院子,就看见一个小丫鬟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她一边将冥纸元宝扔进火盆,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公子,你可千万不要再回来吓我们啦。你在下头要好好的,望你早日托生去个富贵荣华的好人家……”
李管家顿时青筋毕露,大喝一声:“芍药,你这是在做什么!”
芍药浑身一抖,立刻半跪着爬到李管家身边,神色凄惶道:“回管事的,我,我昨日在院子里瞧见了少爷!今日便想着给他烧些纸钱……”
芍药刚想拽住李管家的衣摆求饶,却没想到这个圆胖的中年男人竟直接抬腿将她踢飞出去,女孩儿瘦得像只小猫,落地以后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只能蜷在地上浑身发抖。
“李嬷嬷,赶紧把人牙子叫来将这刁仆打出去发卖了,青天白日也敢装神弄鬼,县令知道了又要发怒!”
一头银丝的李嬷嬷从角落里突然蹿出,如同老鹰捕猎般将瘦弱的芍药快速拖走。院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火盆内冥纸燃烧的声音。
才刚发落了丫鬟的李管家突然间又换上了一副亲和面容,转过身来微笑道:“近日里府内事务繁忙,有些刁奴危言耸听、发了癔症,让仙子们见笑了。”
陈江月看着他,声音里夹杂了寒意:“这院子里发癔症的,难道就只有芍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