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视了两秒,那人忽然舒眉轻笑了一声。
“林小师傅若是饿了,不妨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没事儿,我还能忍得住——哎,”
林乐钧心里实在是难为情,只能也冲着他干笑着。
隔了一阵,才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脸,顿时眼前一亮:哎,这不是那位李公子吗?
从前见他都是将头发簪起的,而今日却头戴幞头,添了几分威显的气质,身上的蓝色院服也换成了一套月白长衫,整个人瞧着气质都不一样了。
文英没兜住噗嗤一笑,道:“小师傅,学长给你就拿着吧。现在晌午已过,也不知道厨房还有没有剩下的吃食。到时候饿得拿不起刀了,怕是要还要挨掌厨的教训呢。”
林乐钧的脸一路红到耳根。
既然这两人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只好回身从碟子里取了一个糖桔饼。
“真好吃!谢谢李公子!”
李群玉含笑放下笔,“小师傅不必谢我,其实都是我考虑欠妥了,让你们进来,又等了这些时候。”
说着,他回身从书架上取出一个木匣,从中翻找出两张纸页,铺在书案上。
“这便是工契,一式两份。签字画押后,你便可以去香厨堂当差了。”
“公子事务繁忙,我多等一会儿没什么的。”
林乐钧一面忙不迭地应着,一面摆了摆手。
他盯着工契细细看了一阵。最后拿过毛笔,姿势笨拙地攥着,比划了一阵,才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这写得有些难看,不妨事吧?”
林乐钧将写好的那张递给李群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点了一下鼻子。
李群玉看着那行字,微微笑道:“不妨事。”
本以为这小厨子不识字,画个押便是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写自己的名字,倒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得到了这一句,林乐钧才敢继续签完了另一张。
一切就绪,他把毛笔靠回了笔山,叠起自己的那份工契,小心收进了衣袋里。
“话说回来,那日林小师傅走得匆忙,还未能来得及与你道一声喜。”
李群玉将工契归入木匣,“啪嗒”一声合上了锁扣。
望着小厨子身上洗得发旧的粗布短衣,身后背着的包袱,是用打着补丁的旧被面简单系成的。许是赶了十几里的山路,脚下的破草鞋也沾了些泥土。
他不由得起了些怜悯心。
便语调温和地又道:“往后在书院里,小师傅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可来斋房找我帮忙。
“哈哈,我才应该先向李公子道谢呢!”
林乐钧笑了笑,“你心肠真好,当初若不是你我连名都报不上,更别提当选了。以后我一定多做些好吃的给公子,报答公子的知遇之恩!”
李群玉听得眉峰微扬,“既然林小师傅都这么说了,我便拭目以待了。”
—
从临川坊里出来,文英带着林乐钧回到主道上。
一路山明水秀,沿途经过了书院报时的钟楼,还有先生讲学所在的归华堂。在学子休息的肃学斋之后,便是此行要去的香厨堂了。
路上文英又为林乐钧详细叙说了书院的内部统构。
原来露华书院学子结合先生,上下统共二百余人。按照科考科目与学子的个人取向,分为经史,法理,道学三斋,各设讲堂与斋房。
除了先前经过的楼阁建筑,书院内还有崇圣祠,集贤堂,以及碑亭一十二处。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位于后山的藏书阁。此阁聚集天下群书,亦是老师宿儒们校理,勘正,编目之所在。
而林乐钧即将任职的香厨堂,则负责为书院上下备齐每日三食。学子下学后来厨堂就饭,而先生夫子的膳食,则由三斋管理的斋夫送去斋房内。
香厨堂的掌事厨司名作曾阿福,书院人称福师傅。
福师傅做饭手艺虽然精妙,脾气却有些不好,动辄便将手下的伙夫斥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惹得不少人捱不住煎熬,索性辞去了差事。
此次吴山长之所以全城公开招收伙夫,还劳神费心地搞那厨艺比试,另一方面,其实也为了能让香厨堂留得住人,少生一些鸡飞狗跳的纷乱事。
毕竟经过筛选的厨司都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只要手艺够好,在福师傅手下自然不会无故受气。
说到这里,文英忽然语气一顿,别有深意地看了林乐钧一眼,目光竟带着几分怜悯的意味。
“林小师傅,别怪我将丑话先说在前头……唉,今后你可得万分小心了。”
午后日光和煦,暖意融融地照在身上,林乐钧却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寒战。
踏入香厨堂大门,左右设有回廊,前堂则宽敞明亮,桌椅板凳摆放得整齐有致。堂中挂有字帖:“色香味俱传世珍”,字迹潇洒飞扬。
文英与正在擦桌扫地的伙夫打了声招呼,又向林乐钧介绍道:“此处是书院食堂,下学后学子们便在这里用膳。”
林乐钧观望着四周,瞧见门前张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今日餐食,早膳与午膳的部分已经被划去了,只留下晚膳的一行。
他跟着文英掀起侧面的房帘,穿过回廊来到前院。刚刚站稳脚步,就闻见里面灶房内传来一声暴喝:
“这便是你在集市上买的牛骨?简直白长了一双眼睛!”
这道声音如同雷击,惹得文英身形一震,刚跨进门槛的那只脚又默默缩了回去。
他将手附在嘴边,压低嗓子小声道:“……等等再进去。听着动静,好像是谁又惹得福师傅又生气了。咱俩若是现在进去,准要赶着挨一顿骂。”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阵仗,林乐钧紧攥着包袱,脸都被吓白了。
文英话说完没多久,灶房内又是一连串的疾声痛骂,听得两人额间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