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没来,小老鼠可要把食盒埋进湖边?”南宫润伸手接过沉甸甸的食盒,揭开盖子便见六个小巧的蟹壳黄,旁边还搁着个青瓷小瓶,“这是......”
“前日三姐酿的青梅酒,兑了蜂蜜。”醉梦兰倚着朱红廊柱坐下,发间银鼠簪随着动作轻晃,“说是配着蟹壳黄,比桂花糕还解腻。”她瞥见南宫润袖口新绣的鼠尾草纹,耳尖发烫,故意指着亭外初绽的荷花转移话题,“你瞧,那朵并蒂莲开得倒早。”
南宫润顺着她指尖望去,忽然将酒盏往她唇边递:“张嘴。”见她愣住,又补了句,“小老鼠偷吃东西时,可不会这般磨蹭。”醉梦兰脸颊烧得通红,刚抿了口酒,便听他低声道:“比梅子酒还甜。”
话音未落,湖面忽有画舫驶过,八妹醉梦熙的笑声穿透薄雾传来:“六姐又在教人勘书?”船头白衣翻飞,她手中长剑挽出银亮剑花,“风哥哥快看,那对鸳鸯都被你们吓跑了!”
醉梦兰慌忙起身,却撞翻了食盒。蟹壳黄滚落在南宫润脚边,他弯腰捡拾时,发丝扫过她手背。“别动。”他声音发闷,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竟是她昨日随口提过的蜜饯青梅,“再乱动,小心......”
“小心什么?”醉梦兰低头时,正巧撞进他含笑的眼眸。晨光掠过他鼻梁的阴影,将两人的倒影投在摇晃的湖面上,碎成点点金鳞。南宫润忽然将蜜饯塞进她嘴里,温热的指尖擦过她下唇:“小心小老鼠被我......”
“被你怎样?”醉梦兰含着梅子含糊不清地问,却见他忽然展开《水经注》,在“芍陂”词条旁新添了行蝇头小楷:“此地有灵鼠,衔月入兰心。”她望着墨迹未干的字迹,心跳声混着远处画舫的丝竹,在晨雾里荡出层层涟漪。
湖心亭的铜铃叮咚作响,惊起几只白鹭。醉梦兰偷偷往他袖中塞了块太湖石,却被他反手握住。“这次藏得不够隐秘。”南宫润将她拉近,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脸颊,“下次......藏我心里可好?”
翌日午后,醉府书房又飘起淡淡墨香。南宫润伏案校勘新得的《三辅黄图》,狼毫悬在“建章宫”注脚处迟迟未落。窗外蝉鸣渐起,将日头晒得愈发慵懒,他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抬眼便见醉梦兰抱着青瓷冰鉴迈过门槛,靛蓝襦裙沾着细碎的茉莉花瓣。
“冰镇酸梅汤。”她将冰鉴轻轻搁在案头,玉镯与瓷壁相撞发出清响,“方才七妹送来的,说是纳兰公子特意从塞北运来的冰。”说着揭开盖子,白雾裹挟着酸甜气息漫开,倒映得她琥珀色的眼眸愈发晶莹,“公子盯着‘凤阙’二字半个时辰了,莫不是又遇上难处?”
南宫润搁下狼毫,望着她鬓边被风吹散的发丝,忽觉比书上记载的汉宫阙还要动人。“此处记载凤阙高二十余丈,”他指尖划过泛黄书页,“可前朝《西京杂记》却言其‘耸入云霄’,这般矛盾......”话未说完,醉梦兰已用银匙舀起一勺酸梅汤,递到他唇边。
“先解解渴。”她眼波流转,朱红蔻丹轻点在书页空白处,“依我看,许是不同人记载的角度不同。就像......”她忽然凑近,发间茉莉香萦绕鼻尖,“那日在湖心亭,有人眼里只有并蒂莲,有人却盯着偷藏太湖石的小老鼠。”
南宫润喉间发紧,仓促间饮下酸梅汤,凉意却压不住心头燥热。他顺势握住她手腕,见她腕间红绳铃铛随着动作轻晃,突然想起昨夜灯下,自己对着《山海经》描摹鼠形纹饰的模样。“小老鼠记性倒好,”他拇指摩挲过她腕间细腻的肌肤,“不如再帮我记一记,‘建章宫’的阙门究竟该描成丹朱色,还是黛青色?”
醉梦兰正要答话,忽闻窗外传来重物坠地声。两人探头望去,正撞见八妹醉梦熙骑在墙头上,白衣猎猎作响,腰间佩剑还缠着半截布条。“六姐借你书房一用!”她大喊着翻身而下,身后追来个同样狼狈的白衣少年——正是觅风,“觅家二舅伯又逼我练字,救命!”
醉梦兰哭笑不得,转头却见南宫润已将《三辅黄图》妥善收进樟木箱。他起身时带起的风掀动她裙摆,压低声音道:“看来今日是校不成书了。”他目光扫过她发间歪斜的银鼠簪,抬手替她扶正,“不过......”
“不过什么?”醉梦兰仰头望他,发现他眼底映着自己绯红的脸颊。
南宫润忽然轻笑,从袖中掏出个锦囊,绣着两只缠绕的银鼠:“小老鼠的藏物本领,该教教你八妹——比如,如何把心意藏进别人梦里。”话音未落,屋内又传来醉梦熙的惊呼声,两人相视而笑,满室墨香与蝉鸣,都化作了江南特有的温柔。
斜阳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拉长,在楠木书案上织成细密的网格。南宫润正用狼毫蘸取新研的徽墨,准备批注《三辅黄图》中的阙楼规制,忽听得窗外传来细碎的“簌簌”声。转头望去,醉梦兰踮着脚立在梧桐树下,靛蓝裙裾被晚风掀起一角,发间银鼠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正将几片完整的银杏叶夹进书页。
“在收集书签?”南宫润搁下笔,看着她慌忙将书本藏在身后,耳尖泛起红晕。她踩着满地斑驳的树影走近,衣襟间溢出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前几日见公子书页边角都卷了,想着用叶子压一压......”话未说完,怀中的书本突然滑落,数十片形状各异的叶子如蝶纷飞,其中一片用朱砂写着小字的银杏叶正巧落在南宫润掌心。
“‘凤阙凌云处,相思落满襟’。”南宫润轻声念出叶上的字迹,抬眼时撞进她慌乱躲闪的目光。醉梦兰的指尖绞着裙带,翡翠镯子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不过是胡乱写着玩的......”
“写得比《三辅黄图》的注脚还工整。”南宫润笑着将银杏叶夹进书页,却在合上书卷时握住她的手。醉梦兰的手腕纤细,红绳铃铛随着急促的心跳轻轻颤动。他拇指摩挲过她手背上淡淡的墨痕——那是方才替他扶砚台时沾上的。
突然,隔壁传来八妹醉梦熙的练武声,伴随着木剑相撞的脆响。醉梦兰像是受惊的小兽般要抽回手,却被南宫润拉得更近。“别动,”他的声音比暮色更温柔,“小老鼠的尾巴又要藏起来了。”说话间,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凌乱的发丝。
醉梦兰仰头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映着将沉的夕阳:“公子总拿我打趣......”话音未落,窗外忽然飘进几片柳絮,落在她睫毛上。南宫润鬼使神差地低头,却在触及她唇瓣前堪堪停住。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书房里的墨香、茉莉香与窗外的青草香混作一团。
“明日......”南宫润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寻了本《西京赋图》,上面或许有凤阙的真容。”他松开手,却将她的指尖轻轻勾住,“这次换小老鼠帮我勘误?”
醉梦兰脸颊绯红,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时裙摆扫过书案,将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点。南宫润看着她慌乱擦拭的模样,突然觉得,比起汉宫阙的巍峨壮丽,眼前这个总爱藏心事的姑娘,才是他最想勘破的谜题。暮色渐浓,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将满室未尽的情意,都揉进了江南的春夜里。
次日清晨,细雨如丝,将醉府的青瓦白墙洇染得愈发朦胧。南宫润撑着油纸伞穿过垂花门时,正见醉梦兰立在游廊下,靛蓝纱衣罩着月白绡裳,发间银鼠簪坠着的珍珠被雨丝洗得发亮。她踮脚去够廊下的铜铃,裙摆扫过石栏,惊起几串晶莹的水珠。
“这般大雨还来,莫要着了凉。”醉梦兰转身时,手中握着个小巧的竹篮,里头整齐码着用荷叶包好的点心,“今早新做的茯苓饼,配雨读书最是相宜。”她说话时睫毛上沾着细密的雨珠,琥珀色眼眸在雨幕中亮得惊人。
书房里早燃了龙涎香,青烟袅袅缠绕着书架。南宫润展开《西京赋图》,绢本上的汉宫阙在烛光下金碧辉煌,却不及醉梦兰俯身时,发间茉莉擦过他手背的触感令人心颤。“此处‘建章宫前殿’的飞檐弧度,”她指尖轻点画卷,朱红蔻丹与金线交织,“与《三辅黄图》记载的‘反宇向阳’似乎不同。”
南宫润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昨夜辗转难眠,反复描摹她写在银杏叶上的字迹。“或许是画师的想象。”他侧头时,鼻尖几乎擦过她垂落的发丝,“就像我总想着......”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伴着八妹醉梦熙的大叫:“觅风你看!这招‘风卷残云’可使得?”
醉梦兰被惊得险些打翻茶盏,南宫润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腕,却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八妹又在折腾,怕是整个宛城都知道她要当侠女了。”她抽出袖中帕子擦拭桌面,帕角绣着的鼠尾草沾了水渍,“倒像小老鼠打翻了粮囤。”
“小老鼠打翻的不是粮囤,是人心。”南宫润低声道,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醉梦兰的耳尖瞬间红透,正要反驳,外头却传来七妹醉梦紫的声音:“六姐!纳兰公子送了西域来的琉璃灯,说是能把影子投在墙上!”
雨声渐急,敲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醉梦兰望着南宫润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从竹篮底层摸出个油纸包——是他最爱吃的酥油饼。“先垫垫肚子,”她将饼塞进他掌心,“等雨停了,再慢慢勘这画中的错漏......”话未落,南宫润已咬下一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指尖:“错漏要勘,更要勘破......”
“勘破什么?”醉梦兰抬眼,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目光。
南宫润凑近,在她耳畔低语:“勘破小老鼠藏在心底的秘密。”话音未落,外头惊雷炸响,惊得醉梦兰下意识往他怀里躲,发间银鼠簪的铃铛清脆作响,与雨声、笑声一同融进了江南的烟雨里。
雨势渐歇时,斜阳突然穿透云层,在青石板上折射出细碎的虹光。醉梦兰望着窗外半晴半阴的天色,发间银鼠簪随着转头的动作轻晃,撞出细微的声响。她忽想起七妹送来的琉璃灯还在廊下,转身时裙摆带起一阵风,将案头《西京赋图》的绢角掀起。
“当心。”南宫润伸手按住图纸,狼毫却不慎在“神明台”的纹样上划出一道墨痕。他望着晕染开的墨迹正要懊恼,却见醉梦兰已跪坐在身旁,指尖捏着枚银针,将绣着鼠尾草的绢帕覆在污损处:“不妨事,我替公子绣朵祥云盖住。”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南宫润看着她专注穿针的模样,素白的手指被烛火镀上暖光,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响。“原来小老鼠不止会藏东西,”他故意凑近,看她耳尖泛起红晕,“还会修补漏洞?”
醉梦兰的针尖险些戳到指尖,嗔怪地瞪他一眼:“若不是公子分心......”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九妹醉梦泠清亮的喊声:“六姐!觅两哥哥送了新捕的红鲤!”紧接着是八妹醉梦熙的大笑:“正好让七妹的琉璃灯照鱼影!”
喧闹声中,醉梦兰手中的帕子已绣好半朵流云,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她正要将帕子覆回图纸,南宫润却突然握住她手腕,指腹轻轻擦过她因刺绣泛红的指尖:“明日我寻来夜光螺钿,嵌在修补处,倒比原样更妙。”
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响了起来,混着远处西子湖的画舫丝竹。醉梦兰望着他眼底流转的笑意,忽然想起方才惊雷时他怀中的温度,脸颊顿时烧了起来。她抽回手时,发间茉莉簪上的珍珠正巧落在《西京赋图》的“太液池”纹样上,宛如一颗坠落的星子。
“说好了,”她佯装镇定地整理裙摆,靛蓝罗裙上的银线随着动作闪烁,“明日若寻不来夜光螺钿,便罚公子......”
“罚我什么?”南宫润倾身向前,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罚我再让小老鼠藏一次心事?”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伴着七妹醉梦紫的惊呼:“哎呀!琉璃灯差点摔了!”醉梦兰慌忙起身,却被南宫润轻轻拉住衣袖。他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竟是刚出锅的糖画——蜿蜒的银鼠尾巴上还缀着颗芝麻,在暮色里亮晶晶的。
次日清晨,晨光如蜜般淌进醉府书房,将案头的《西京赋图》染成暖金色。南宫润握着狼毫的指尖微微发颤,昨夜苦寻的夜光螺钿正盛在青瓷碟中,在阳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幽蓝。醉梦兰身着崭新的靛蓝襦裙,裙裾上用银丝绣着交缠的鼠尾草,发间茉莉簪换作了珍珠坠子,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摇晃。
“公子这螺钿,倒比天上的星子还好看。”她指尖捏起一枚月牙形的螺钿,对着光细看时,琥珀色眼眸里也映出细碎的流光,“只是这修补......”话音未落,南宫润已将她的手轻轻包住,带着薄茧的掌心传来温热:“劳烦小老鼠再露一手?”
醉梦兰脸颊发烫,正要抽回手,忽听窗外传来二姐醉梦甜清亮的嗓音:“六妹!燕子严送来新摘的枇杷,快来尝尝!”紧接着是三姐醉梦艾的轻笑:“莫要扰了他们勘书,没瞧见那琉璃灯都点亮了?”
屋内,琉璃灯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醉梦兰定了定神,取出银针开始修补图纸。细针穿梭间,她忽然想起儿时跟着母亲学刺绣的光景,那时只觉针线繁琐,如今却盼着这针脚永远走不完。“公子可知,”她轻声开口,打破屋内的静谧,“夜光螺钿在鲛人传说里,是......”
“是相思泪所化。”南宫润接过话头,目光牢牢锁着她泛红的耳尖,“就像我昨夜寻它时,满脑子都是......”
“都是什么?”醉梦兰手一抖,针尖险些刺破图纸。
南宫润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持针的手,声音比琉璃灯的光晕还要温柔:“都是小老鼠藏在银杏叶上的诗,和她眼尾那颗比螺钿还美的朱砂痣。”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伴着八妹醉梦熙的惊呼:“糟糕!把枇杷筐踢翻了!”两人相视而笑,醉梦兰趁机抽出了手,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图纸。晨光中,她发间珍珠坠子与夜光螺钿交相辉映,将满室书香都染成了江南独有的温柔。
蝉鸣声渐起时,醉梦兰终于将夜光螺钿嵌进《西京赋图》的裂痕。细碎的幽蓝在绢布上流转,恰似太液池粼粼波光。她放下银针,指尖还沾着胶液的清香,却见南宫润忽然捧起案上琉璃灯,橙黄光晕透过西域纹样,将她耳后的朱砂痣染成跳动的火焰。
“小老鼠的手艺,该裱进紫檀木匣珍藏。”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发顶,月白长衫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新系的蓝绳——正是她前日遗落的绣线。醉梦兰耳尖发烫,正要打趣,忽闻门外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夹杂着七妹醉梦紫欢快的呼喊:“纳兰公子送来了波斯地毯!”
喧闹声中,南宫润不动声色地将她散落在图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他指尖残留的墨香混着她发间茉莉气息,在初夏的微风里酿成蜜。“明日宜泛舟,”他忽然开口,狼毫在空白处勾勒出小船轮廓,“听说西溪的荷花开了,正适合......”
“适合继续勘误?”醉梦兰歪头轻笑,琥珀色眼眸映着他专注的眉眼。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刚剥开便露出金黄的蟹壳黄,“先填填肚子,省得公子盯着图纸又忘了时辰。”
话音未落,八妹醉梦熙旋风般撞开门,白衣上还沾着草屑,佩剑穗子缠着半朵蔷薇:“六姐借你的船一用!觅风那呆子说要比试水上轻功......”话没说完,便被追来的觅风捂住嘴拖走,临走前还不忘抓起块蟹壳黄。
醉梦兰望着空荡荡的油纸包哭笑不得,却感觉掌心一沉——南宫润将最后一块糕点轻轻放进她手里,指腹擦过她指尖时停留了一瞬:“小老鼠先吃,我......”他突然凑近,在她耳畔低语,“我想看你沾着糖霜的模样。”
雕花窗外,九妹醉梦泠正蹲在池塘边喂红鲤,粉红裙裾垂入水中,惊起圈圈涟漪。醉梦兰咬下糕点,酥皮簌簌落在靛蓝裙摆上,忽然想起昨夜二姐说的话:“情字最妙处,便是这般你递我接的琐碎。”她抬眼望向专注修补图纸的南宫润,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忽然觉得,比夜光螺钿更璀璨的,是此刻落在他肩头的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