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要得罪一个,温阮果断放弃了刚认识的解说员,笑着点点头,跟着下了台阶。
老城区里车辆不多,尤其是这一块地方,午后的街道上,只有梧桐树投下的片片荫凉。
温阮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原本想要一个人去探寻历史遗迹,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了两个,对方手里还拿着据说是要他带回半音的东西,却不肯交给他,变成了那人手里的人质。
或者“衣质”?还是“包质”?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人到底是谁?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的步子挺大,一开始温阮跟得有些吃力,呼吸都急促了些。
但很快,男人就调整了步伐,和他走得平齐,沉默的侧颜时而被阳光照亮,线条优雅冷峻,比他关注的那些男菩萨还要勾人。
就在这时,那人的手机响了,温阮瞟去一眼,联系人备注上写的是“妈妈”。
对方并没有要避开自己的意思,反而把脚步放得更慢,温阮也趁机停下来,调整呼吸。
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回国了?”女人问,“听你二伯说,你抢了自家的生意?”
男人的语气淡淡:“您是来给二伯做说客的吗?”
“宴世威是什么东西,值得我来做说客?”女人的声音尖锐,从原本收音很好的手机中漏了出来,“我只是来告诉你,我约好了巴黎 Haute Couture的品牌高定,结束后,还会受邀参加日内瓦秋拍,我看中了一套鸽血红,一套赤罂粟,准备拍下带回来。”
耳畔掠过只言片语,温阮背过身去,偷偷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日内瓦、鸽血红、赤罂粟”,跳出的图片让人咋舌。
鸽血红鲜明,赤罂粟妖艳,最主要的是,两者的价格都有好多个零。
他悄悄回头去看身边的男人。
老城区里绿化很好,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只有树叶间漏下点点光斑。
男人的脸浸没在阴影中,半垂着眼,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就在温阮以为他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女人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宴凌舟,你不会想赖过去吧,这些地方我每年都去,今年不去,人家会以为你们宴家真的要完蛋了。你可别忘了,老爷子现在还在医院里……”
宴凌舟直接挂掉了电话,又利落地将那个号码拉入黑名单。
不小心听到了别人家的矛盾,温阮有点尴尬,眼光乱瞟,想要找个地躲一躲。
可他刚迈出一步,男人便像是后脑长了眼睛似的,伸手拦住了他。
“别走开,这地方不安全,我再接个电话,很快就好。”
果然,不到三秒,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不等对方说话,宴凌舟平直地开口:“巴黎时装周您只管去,日内瓦那边,那套鸽血红我已经约好了要送人,您要是好面子,愿意出面拍下来也行,但从取货起就不能再插手,否则的话,赤罂粟我一样收回。”
对面的女声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变得歇斯底里:“宴凌舟,这是对妈妈说话的态度吗?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宴凌舟挂了电话,直接开了免打扰。
前方就是当年的钢厂,大约日后也想建成博物馆或者主题展区,很多设备都没有拆除。
巨大的金属建筑就那么突兀地耸立在街边。
铁柱、管道、台阶、栏杆……所有的一切,都在十几年的风雨中,被锈蚀成了破败的模样。
在这样的背景下,男人的背影似乎也透出一股萧索。
温阮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残了。
可作为一个外人,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宴凌舟自己转过了身,那一刻,他露出的笑容里只有温和:“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温阮眨了眨眼:“这里的绿化真好,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很好听。”
宴凌舟垂眸:“走吧。”
两人沿着一条早已荒废的铁轨,慢慢走进钢厂园区。
“为什么要来钢厂?是有亲戚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吗?”
宴凌舟看着伸展双臂,在单根铁轨上小心行走的温阮,随意地问。
“猜得真准。”温阮点头,却因为这个动作,差点失去平衡。
他歪了两下又重新站好,继续向前走:“是我奶奶。”
“奶奶不是纺织厂的吗?”宴凌舟看他摇摇欲坠,往他身边走了两步。
温阮走累了,停下脚步,脚尖点在铁轨上,身子晃来晃去:“那就说来话长了。”
一番运动下来,他的脸色微红,清爽的白T蓝裤,衬得他像是满园荒芜里,猝然撞破暮色的白色山茶花。
“话长不长,取决于听的人……”宴凌舟垂着眼,目光却不露痕迹地掠过温阮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鬓角。
铁轨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又被温阮晃动的影子扰乱。宴凌舟突然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肘弯,在确认他站稳的瞬间又收回。
远处,不知哪里的汽笛呜呜着漫过来,盖住了他剩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