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这人,心胸狭窄妒忌贤能,还屡次三番举荐,你私心未免太重了些!”
“大人,大人息怒。嘿嘿,你说你这是发的什么火气呢?他可是丞相苏大人的侄儿…”前一秒被指着鼻子骂,后一秒谄媚一笑,崔伟立低头,边说着边将还烫嘴的茶茗送至嘴边。
呼出一口气,吹散了热气。崔伟立暗中细细打量着这位半个月之前,突然空降太尉一职的林游。
原太尉苏大人,升为丞相。那太尉一职就空了出来,且还空了两个月,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个位置形同虚设。
苏霁忽然又将九卿中身为治粟内史的林游,直接跃升为太尉,且还掌了实权……
双手背后,来回踱步,林游气得胡子一跳一跳。
“大人啊,九卿里,空缺了好几个职位。能用的人…少啊。帝王情绪反复无常,宦官专政,现在谁愿意提着脑袋来办事儿嘞。”
崔伟立抿着烫舌的茶水,眼神幽幽:“大人,我同你年龄相仿,能说得上一两句,见你性直利落,又是能人,这才将李丹举荐。”
林游黑冷下一张脸,却不是针对崔伟立:“我知你用意。”
瞅着林游的脸色,崔伟立露出笑容,斟上了一盏茶茗,推到林游的身前,再道。
“大人,‘候暮之乱’谁是背后推手,谁是获利方?苏大人不过瞅准了机遇,保全了自己,原丞相背了锅。王一切都听那个荔公公的,你的高位,都还是这个荔公公一手提携的嘞。”
林游也不是傻子,对崔伟立话里话外,那也是听得明明白白。
他性子虽直,做事却不糊涂。不似崔伟立,对荔公公的恶意揣测,相反,他对荔公公与苏霁的好感,要多得很多。
这会儿,与崔伟立说话绕来绕去,他一下子失了耐性。
“崔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我心里门清,王为什么设了内阁情机处。三公被废,也是迟早的事。你现在将李丹推上去,借我的刀,杀你想的人,与丞相苏大人对立,为何?”林游定定站直,双眸锐利如刀面向崔伟立,一针见血挑破。
“再有,我见你也非糊涂人。外人都传宦官专政,王怯懦无能。那你还能跟他们一样糊涂不成?”林游见他不语,进一步掀开。
“候暮之乱看似朝夕之间倾覆,现在你继任御史大夫,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个能绕过你们谋划多年的布局的人,怎么会是无能?”说到最后,情绪不免激动的林游,圆目一睁,铿锵有力。
铮铮之声,在室内响,门外的侍从早就肃清,听不到一句。
几秒内。
高处回落,回归静谧。
沉默的崔伟立舐着烫麻的舌尖。
他举头,给了林游稍息的时间舒缓一下情绪,见他面色渐缓,方才敛了容,笑容转阴:“三公要废,倒不如你我推波助澜。”
“林游,我与你不一样,你只身一人,可我身后,是一个早与大梁国交织盘错的大氏族。你可以随时倒下,你可以随时进谏。我不能,我要谨言慎行,我要随时记得,多少条人命肩负在我身上…”
崔伟立放下茶茗,一字一句间,放下了姿态。
“苏大人明哲保身,我父亲却要刚直许多,这才几次在朝堂上冲撞王。王是难得的明君,没将我父亲斩首示众都已经是特赦。”崔伟立长叹一口气。
“我父亲名下有三子,我排老二,荔公公唯独找了我谈话,希望我出面接替了我父亲。荔公公是个会拿人软肋的,几次三番我就被说动了……”崔伟立推去茶水,示意林游别站着,坐下来说话。
林游接过茶茗,坐了下来,一口饮尽。
“荔公公与王,小时一起长大,二人感情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深厚。可,自古君臣关系就是对立的。唯有对立,这国运才能长久。王,废三公,我助之,不过是为我身后之人,谋求一条退路…”崔伟立一番话,尽显无可奈何。
林游听了一番,在这一瞬间,他发现崔伟立远比自己想的,要藏匿得深。
“哦?”林游安静了下来,惜字如金,心里却在仔细揣摩。
崔伟立抬起眼,满目真挚:“林游,别人不如我对局势看得明白。荔公公重用你,你迟早是要担任内阁大总管一职…”
林游听得心头一惊:“你什么意思?”
“我都想好了。王废三公,我退一步,自提降职为九卿的廷尉。内阁正式入堂…”崔伟立细细道。
也正是话题逐渐敏感,林游也才意识到,崔伟立这是摆明了拉着他下水。
他“腾”得又拂袖站了起来,指着崔伟立的脸:“你,你别跟我说这些。我跟你谈格局,你跟我玩政治。”
“哈哈。”崔伟立乐了,对着他招招手,“我们本不是一个船上的,是荔公公把你扶上来的。你要怪,就去怪他吧……”
夕阳斜坠。
晚膳后不久,崔伟立就被招进了御书房。
这一路在宫墙走来,崔伟立揣着胸口那颗炙热的心脏,惴惴不安。
王,这还是第一次找他单独谈话。
“你从宫外进宫,约莫一个钟头,来得匆忙,晚饭应该还没来得及吃吧?”
崔伟立前脚才跨进御书房的门槛儿,下一秒,苏霁的声音,就从屏风里传来。
他一抬眼,就见一身明黄色龙蟠图纹便服的苏霁,从殿内手握一卷书册,缓缓走出。
君威,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