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紧攥的指缝滴在白骨。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一气呵成,以至于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完成了滴血仪式。
孟疏鹤将匕首随手一扔,坐下了。
众官纷纷伸长脖子,挤作一小堆来看白骨变化。霍回旭则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孟疏鹤。
孟疏鹤倚靠椅背,面色平静地合上双目,面上既无身份将露的惊慌,也无掌心伤血的痛色。
半刻钟后,人堆中爆发一声惊叫:“血渗进去了!”
冯启安将托盘挨个示于众人——只见那血珠缓缓渗入骨逢,只在表面留下了一点淡淡的印渍。
庆王党人脸色青白,仍不死心:“那不能证明莫氏子就是先帝的骨肉啊!”
“正是,莫氏本也不算什么清白人家,生下野种也不足为奇!”
霍回旭扫了一眼白骨,淡淡道:“先帝承幸簿中载明,莫氏守宫砂是被先帝临幸后消退的,李琅承确是先帝血脉。”
怎么改口替他说话了?孟疏鹤猛然抬眼,望向霍回旭,心中诧异。
霍回旭面向他,垂眸拱手,恶劣的态度一扫而空:“太子殿下,方才多有冒犯,臣自当领罚。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霍回旭一锤定音,至此,太子身份疑云,算是尘埃落定了。方才骂的最凶的那几个王爷党人脸色难看,他们是既得罪了太子,又暴露了野心,此刻心中可谓后悔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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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去后,孟疏鹤在冯启安的护送下,共坐轿辇前往太子府。
孟疏鹤的左手已由太医敷上金疮药包扎好了。方才那一刀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伤口并不深,加之孟疏鹤一向很能忍痛,因此此刻只是觉得掌心有些痒。
冯西安此遭既扫清了凤党内部对他的猜忌,又令霍回旭挨上百杖,停职三月,可谓大获全胜!不过暗爽之余他仍是不免心有余悸,于是一路上都在同孟疏鹤痛骂霍回旭。
“霍回旭这个五品马车夫,靠着些圣上的宠爱,气焰嚣张,公然踩在你我的头上!”
“太子可听闻过两年前的泉州田产岸?霍狗那时方上任,便用‘鼠弹筝’之刑将泉州知州生生折磨致死!”
“太子可听闻过此刑?细绳捆住犯人四肢并吊于空中,犹如捆鼠,行刑人用木棍敲打细绳,犹如弹筝!”
冯启安忿忿不平,说至口干舌燥方才停下。这时他打眼一看——太子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疑似一点没听!
孟疏鹤确实没听,他盯着伤手,思绪混乱。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霍回旭,霍大人,在山阳县将他掳走囚禁的霍大人——先前之举分明是想杀他,但末了为何又替他澄清?
孟疏鹤又突然想起霍回旭那一笑。
不,此人知道自己并非太子——他是霍定澜?
可人的相貌姑且会变,性情亦会大变么?此人行事阴沉诡谲,同霍定澜哪有一点相似!
思绪良久,孟疏鹤抬起头,单刀直入:“霍回旭同霍定澜是什么关系?”
方才被孟疏鹤全然无视,冯启安此时心中还憋着一股气,不由得再次显现出徐娘的气质。
他哼哼几声,并不理睬——太后对太子不上心,那么他也不必尽心尽力伺候!
孟疏鹤骤然拔高声量:“他们是什么关系?我问你话,霍定澜和霍回旭是同一个人么?!”
鲜少见过孟疏鹤情绪如此激烈,冯启安一时间忘记了耍小男人性子,他呆愣愣地答道:
“霍定澜?前太傅霍良骥之子霍定澜?当然不是一个人了,霍良骥七年前意图谋反,被先帝斩了九族......霍定澜当然也是被处死了。”
死了。
孟术鹤瞳孔微缩。
怎么就死了呢?
“虽说是一个姓,但是二人确实没什么关系......好久没人提起霍家了......莫非太子认识霍定澜?”
良久之后,孟疏鹤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哦,我不认识。只是听闻霍定澜是个才子......同是霍姓,我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关系。”
冯启安表情轻蔑:“才子又如何?犯了谋逆之罪,难道先帝会因他锦心绣口就饶过他么?不过,臣奉劝您一句,以后莫要提他了,尤其是在太后与皇帝面前......”话到这里戛然止住,他忌惮什么似的欲言又止,最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孟疏鹤不知道冯启安后来还叮嘱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的太子府。他屏退上前侍奉的侍女,推开房门。
“哐”一声,他混混沌沌,撞上一个半身高浴斛。
浴斛中撒了名贵的花草香料,香气四溢,然而水却是凉的——侍女们是太后从自己宫中拨来的,知道太子表面受宠,实际无权,便伺候得日益敷衍。
他此刻也无心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抬脚进了澡盆。
死了。
孟疏鹤弯腰抱腿,闭着眼让水缓缓没过脑袋。
思绪回到七年前——他与霍定澜相逢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