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虽然看不见,却还是四下里扫了一眼身边,又道,“嗯,那就到此为止吧,罚绪美陪我去医院怎么样?”“好的呀。”绪美总算高兴起来,亲昵地搂住千代,跟白文一起扶着千代起身,“好么,这是什么造型。”千代一手按住一个,像太后出巡一般,仨人一同出门去了医院,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去医院,虽然以前也外派去过几次日本,最长的时间也有几个月,但毕竟那时候正是年轻力壮,基本没怎么生过病,这次才算正经地体验看病的流程。然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看不见,大部分的流程都是拓海跟凉介在前面跑,绪美跟白文牵着她要么坐着等,要么站着等,唯一的感受就是周围好安静,要不是有明显的消毒水气味,她真的很难有这里是医院的实感,
好在眼睛上的问题确实不算严重,只是看着吓人,休养一夜之后,纱布也可以摘下来了,“这几天注意避光,按时用药,可能会有些见风流泪的情况,不要紧张。”大夫给千代又开了些眼药水,又对拓海嘱咐道,“这几日照顾她要注意饮食,也不要让她在外面久待,不准看电视。尤其这两天要变天,风大的时候尽量少让她出门。”“好的好的。”拓海忙不迭地应道,而一直站在一边的凉介这时总算出声了,
“这副墨镜你拿着,有些用处。”绪美跟白文瞧着那副墨镜,便是脸上神色一变,又对望一眼,换了个眼神,但千代因着眼睛模糊看不清东西,便也只叫拓海帮她戴上,“还差个盲杖,我就可以去给人算命了。”千代玩笑似的嘀咕了一句,屋里几个人只有绪美听得懂,但她也不敢笑,只抿着嘴攥了攥千代的手,
好在这一路回去都并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凉介他们硬是将千代送进家门才走,而整个期间,凉介一直不发一言,虽然他平日里也不算多话的人,但总觉得他这样的沉默,有些古怪,千代看不见,心里越发打鼓似的紧张起来,直到千代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确认过那辆白色宝马已经离开他们家院子,她才摸索着将脸上的墨镜摘下来,烫手似的放到桌边,看向身边的拓海,“刚才你跟凉介在外面,还好吧?”她轻声询问道,
“没发生什么。”拓海摇了摇头,“凉介先生他好像有心事,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样,那你帮我把这副墨镜收好吧,过两天我好了给他们还回去。”“嗯,好。”拓海虽然脸上带着些疑惑,却没反驳她,他不清楚,但千代自己曾经有一副,所以一摸就知道,这是雷朋最经典的那款□□镜,跟她送启介的那副比,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至于还回去的时候凉介又会是什么反应,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跟这家人,尤其是凉介,是要保持点距离了,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说话做事要一直这么绷紧神经的状态,真的很累,
她承认自己确实对凉介有那么一丝丝的好感,但这个人身上隐藏着的不安定因素,比启介还要多,而且凉介的家庭,铺垫到现在,她要是还看不明白,就真白活那么多年了,启介要把自己糟蹋成那样,才能够躲开属于自己的责任,而凉介却不可以,他是长男,是所有人仰赖的大哥,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跟秉性,所以他不得不,也必须要牺牲自我,不管是自己的事业,还是兴趣,还是爱情。
她可以清晰而直接地预见凉介今后人生的每一步,从医学院毕业,继承父亲的医院,成为有名望的医生,与合适的人结婚,最后抚育自己的孩子。而前面提到的每一件事,可能会有一些他自己的选择在里面,但本质,都只是筹码而已,为家族的兴盛提供新的助力。
所以千代也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人生规划中,是不应该有其他意外的存在的,
她不想成为这个意外,也不应该,更是不能。
倒不如说,凉介能够在大学期间全身心地投入到赛车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荒诞,偏离了既定路线的车辆终究会回去,这四年本就是一场幻境,哪怕凉介真的能够实现那日千代在山崖上听见的一切愿景,也不过是成为传说中的一个名字罢了,他终究不能长久地待在这个世界,他的背后,站着太多的人,也背负着太多的事情,如山如海。所以千代每每看见他,都会想到西西弗斯,只不过西西弗斯的悲剧起因于他戏弄了神明,这并不是他选择的命运。但凉介,却是清醒地看着自己的人生,坚定地选择了这段徒劳无功的折返跑,她说不上谁更可悲。
“所以你昨天的那场比赛到底怎么样?”千代回到家把电视打开,又回到桌子边上,她现在虽然眼睛看不清,但上午感受了一下,发现其实听电视也很有趣味,
“……”拓海有点无语地挠了挠头,“赢了。而且那个,佐藤真子她们跟池谷前辈他们约好下周六去新开的水上乐园玩。”“她们?”千代一愣,还有好几个?
“嗯,佐藤真子不是一个人开车的,池谷前辈说那个叫沙雪的女生是,唔,好像是叫领航员?”
“哦……那还挺厉害的。我之前看杂志上说长途拉力赛才需要领航员,而且领航员扮演的是车手的眼睛,为车手选择最合适的动线,有时候还要负责跟车手交谈,保持对方的注意力。领航员跟车手之间的默契与感情肯定都相当深厚,”千代像是有点听不清拓海的话似的,把身子从电视机前挪开,往拓海那边凑了凑,
“唔,大概是吧。”拓海有点不理解似的,只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下周要不要去水上乐园?”“我,”拓海磕巴了一声,有点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声若蚊呐地应了一句,“去的。”“嗯,好,我不告诉夏树。”她巴不得拓海现在多出去跟别人玩,没有人的感情是凭空滋长的,只要减少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用的,不过这话,她确实也说不出口,只能假意调笑,
“诶,你,你这什么意思嘛。”听着拓海有点紧张的反问,千代这边掩着嘴,虽然没有声音,但还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默默地抬起手摆了摆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