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只为小惩,不记大过。现在即刻各归其位。待戌时交班后,各自去罚室处领二十棍,至于月俸,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便只罚一个月。”
众人如蒙大赫,齐齐称谢,领命而去。
谢廷玉转身将角弓拿回,让岑秀新作一个靶子,对其练了一个下午后,里衣皆湿,素娟面料紧贴在脊背上,很不舒服。
她径直回到长好院,任由侍奴们备好热汤沐浴。
此刻,她只着一件月白中衣,外披鸦青色外袍,坐在榻上,手指叩着下颔,另一手有节奏地在小案上击打着。这是她思考时会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不对?真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我是不是漏掉什么?
谢廷玉恍然大悟,立即将韦风华喊来,吩咐一番之后,韦风华双手捧着三卷簿册过来了。
这是一份名录册,里头记载了保卫谢氏府邸,以及庄子里的那些部曲,其中包括其年甲、籍贯等,记录的很是详细。
如今在府里待命的就足足有四百七十九人,而在庄子里的那些负责护田、守庄与巡逻就有二千三百多人,这些加起来可足足抵得上小型郡县的常备兵力了。
之前在琅琊王氏的宅院里头住过几年,见识过王氏训练府兵的严苛程度,几乎与边军无异。是以王氏府中向来井然有序,还没有贼人、悍匪什么的不长眼到王氏的庄子里闹过。
思及此,谢廷玉决定先将府里这些府兵们重新编队,再定下轮值、操练等规矩,等府里这些整顿好之后,她再到底下的庄子里进行巡查与整改。
正谓是,防微杜渐,方能无虞。
眼下的建康并不太平,一直有在北方受到侵袭的流民南渡,这一次谢清宴大司徒以及袁照蕴大司农正是为此事而外出。凡事都要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真事发突然,那也就只有束手无策的份上了。
第二日一大早,除去因打马吊挨打得下不来床那几个,谢廷玉把剩下的都召集起来,定好一系列规矩之后,又从中挑了几个长相端正,身手不错的编成一队亲兵卫,专门用以随侍左右,护卫出行。
这些事情谢廷玉做得大张旗鼓,自然是吹到了谢清宴的耳朵边。她则暗示下面的人,适时可以向谢廷玉提供一些帮助,比如写信给琅琊王氏,或者谯国桓氏的人,可以向她们取经问问如何管理府兵,以免经验不足而疏漏百出。
但没想到,谢廷玉并不只是嘴上说说的花架子。她亲自校阅每一名府兵的武艺,能够依照每个人的特长来重新编排队伍。
原本懒散荒废的谢氏府兵,在谢廷玉的手下焕然一新,晨起闻鼓而聚,日落依令而散,整齐划一,进退有度。
谢清宴见了都啧啧称奇,本来以为谢廷玉在上清观修行会修得整个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道论道云云,没想到她反而对治军如此有天赋,顿时起了要引荐她入司戎府的心思。
但这还是有点困难。
毕竟,谢廷玉在宫内任祈禳使一职,为武官所不齿,现如今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成就,总不能拉着司戎都护桓斩月来府里看谢廷玉训练府兵吧。
本来拿起狼毫笔的手又放下来。
“上次妻主便已去信,想让桓都护担任廷玉的骑射师傅。”谢父将一盏新煎的茶推到案前,“我看这个是个好主意。事缓则圆,妻主莫急。”
谢清宴颔首,指间摩挲着茶盏边缘:“且看来日吧。”
正巧谢廷玉在宫中差事已结束,她便接连十日都泡在谢府中操练府兵,从早忙到晚。
啪的一声脆响。
骰子在棋盘上滴溜溜打转,最终定格在五和三,可以出棋了。
姬怜执棋的手却悬在半空中。以往自娱自乐也能玩得起兴的双陆棋,此刻只觉索然无味。雕花窗大开,外头出来的几声鸣蝉,更添几分烦闷。
他百无聊赖地站起身,从书架上随意取下一卷乐府诗集,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地看起来。只是看不了多少页,脑海里就浮现出谢廷玉那带有狡黠的笑容,耳边似乎还响起她清脆又藏着几分促狭的声音,“殿下,你怎么又输了,需要我让你吗?”
姬怜支颔看向窗外。
砰一声。是绛珠给他倒茶时不小心磕到案角。
姬怜收回心思,指腹描绘着广袖上的绣样,状似无意问:“那谢廷玉是这几日忙着宫殿祈福之事,所以下午没空来婆娑阁吗?”
绛珠被问猝不及防,又加一脸雾水,“奴不知,那奴去外头打听一下?”
姬怜翻开下一页,从鼻腔哼出个模糊不清的“嗯”。
绛珠很快就从外头回来。他道:“殿下,谢大人的差事早已结束,故已不在宫内多日。殿下若是想……”
“想什么想!我没想……”姬怜脸色骤变,手中诗集啪地合上。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绯色悄然爬上他的后颈,又蔓延至耳尖,最后堂而皇之地染满双颊。
他将诗集盖在脸上,声音闷在纸页间,“我才没有想她,她不在最好,老是惹我生气。”
窗外蝉鸣又响。
姬怜将诗集拿下,长长地轻吐一口气,转头看着树干上振翅的蝉,“聒噪。”他低声嗔道,“安静些……她又不是什么好人……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