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两侧毗邻着高墙黛瓦的宅院,最为出众的两族宅邸相邻,分别为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
门房一见,立即手拿马凳恭敬地迎上去,后边已经有僮仆跑进去大喊“家主回来了”,里头登时十几名仆妇、侍奴,以及韦风华疾步而出,站成一列,恭迎此人回府。
马车门推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穿深紫色织锦襦裙,腰间是一条镶玉的黑色锦带,头上斜插一只玉兰簪。此人面容清隽,眼神锐利,眉眼处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便是陈郡谢氏的家主,谢清宴,如今官至大司徒,兼任太傅,并廷尉正一职。
谢清宴步履平稳地从马车上下来,一手习惯性地端在身前。
“廷玉和辨微呢?”
辨微正是谢父的名字。
谢父全名何辨微,出身陈郡何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两人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由双方母父作主牵线订下婚约,可以说两人的姻缘算得上门当户对,水到渠成。
韦风华答:“主君正与娘子一块在亭内饮茶。”
谢清宴颔首,“你们先把马车上的檀木箱搬下来。辨微同我说,廷玉想要学习拉弓射箭和骑马。大周最好的马还得是大宛马,我已经去信给此次居住在青溪夷馆的粟特萨保,届时让廷玉带着我的玉印,让她去挑两匹五岁的宝马。马,还是要自己挑的最合心意。”
当谢父的信快马加鞭到谢清宴手中,她已经着手在安排谢廷玉拉弓射箭一事了。
再者,一匹大宛良驹已是价值百金,谢清宴一出手就是就是赠送两匹,可见谢廷玉在她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谢廷玉正与谢父说笑,一转头,正巧看到小竹桥那端有抹紫色的身影,韦风华以及一干仆妇一脸恭敬地跟在身后,且她们四五个提着个大箱子。
除了是谢氏家主,还有谁能让下人们如此敬畏呢?
谢廷玉一脸了然,即刻放下茶盏,起身去迎谢清宴。
她快步走到谢清宴面前,拱手作长揖,“母亲,女儿谢廷玉请母亲安。”
十二年未见,谢清宴也不顾什么家主威仪,一改往日的沉肃,上前一把抱住谢廷玉,大力拍她的脊背,“廷玉,我的乖女怎么瘦?是不是上清观的餐食太难吃?”
谢廷玉被突如其来的母爱深感局促,她从怀中挤出个脸,“饭菜倒也还好,我自从回建康,每餐都吃两碗饭,倒是胖了五斤。”
站在旁边围观的一干众人见此母女情深的场面很是动容。
尤其是谢父。他撇过头去,悄悄用袖角按了按眼角。
谢清宴执起谢廷玉的手,两人一同走到小亭中。
“我回来的路上,恰好路过弓坊,便特地给你买了两幅弓。我的乖女要练射箭,得要有一把趁手的好弓才行。”
跟在身后的仆妇们立即有眼力见地将檀木箱打开,只见里头有两把截然不同的弓。
较小的那一弓为角弓,上有牛筋胶漆多层缠绕,最宜骑射。谢廷玉见此物便爱不释手,她假意一拉,此弓便捷轻巧,能拉三石。
另一把则为军中长弰弓,弓身狭长如新月,开弓需用腰背之力,可拉五至六石,这种弓更为常用的是在军中,箭出可贯重甲。
且,谢清宴考虑周全,这檀木箱里还有配套的保护手指所用的扳指,护臂,箭囊等等,以及三十六支雕翎箭。
“多谢母亲厚爱。”谢廷玉一把拿起箭囊,将角弓斜垮在肩上,“本来我想趁宫中差事结束,自个再去东市挑选,没想到母亲如此体贴,我这就去后园试射几箭。”
也不等谢清宴和谢父反应,谢廷玉转身就走。
“哎,你这孩子,妻主都未曾和你说上几句话……”谢父笑着,一使眼色,一直候在旁边的岑秀立马跟上去。
“无事,”谢清宴摆手,呷一口茶盏,“现如今都在一处,以后有的是时候说话。让她先松快松快也好。”
自回府以来,谢廷玉每夜晚膳后,皆会以消食为理由,在府内散步半个时辰有余,不过几日,已经将谢氏府邸的亭台楼阁、暗廊小径摸个透彻。
谢廷玉在廊下七绕八拐,来到一处僻静的西园角落、此地花木深秀,假山石嶙峋错落,石孔窍间缠绕着几茎青藤。
她一把爬上假山石,利用高处视野来观望府邸哪处可以供她练习。
谢廷玉双眼一眯,锐利地捕捉到一梧桐树下聚集着四五个人。那伙子人身穿靛蓝劲装,腰间佩刀,臂缚谢氏家纹的赤帛,看样子是谢府所专养的府兵。
在大周,世家贵族可蓄养府兵,这是朝廷特许的私兵,既用于保护宅邸,亦可做部曲调遣。
按律,若是顶级门阀,比如陈郡谢氏,可养核心精锐府兵至多五百人,而分散在庄园的那些外围部曲可达二千人以上。这些府兵平日都得轮流操练,不得懈怠。
可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这群人居然敢躲懒渎职,在那里聚众打马吊。
牌九散乱堆在石案上,为首的府兵正叼着根草茎,将一张纸牌高高抛起——
谢廷玉毫不客气,从身后取出一支雕翎箭,拉弓对准。弓弦轻颤间,箭矢破空而出。
还在埋头算钱的府兵们并不知晓祸事临头,她们笑嘻嘻地看着头上的纸牌,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箭如同鬼魅一般,余势不减,精准穿透空中旋转的纸牌中央,直直地将其钉在身后的梧桐树上。
那些兵卫直接给看傻了,嘴里的草茎掉落在地上。
站在谢廷玉身旁的岑秀也看傻了。
……啊?不是吧?真的不是吧?
从假山石到那梧桐树之间,起码得有五十步之远,少主人居然能一箭穿透纸牌,这难度可比上次湖上一箭贯三环高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