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廷玉支吾半天,“我也是今日恰巧路过此地,并未有多少独到见地。但我看你手上的纸挺多,想必你比我更颇有心得些。”
那小吏见她推辞,反倒展开手中竹纸,得意道:“道长今日来得巧。这旬兰台阁正论‘名将风骨’,偏巧抽中了王璇玑校尉。”
她突然凑近,指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我对王璇玑,”声音陡然压低,“可是下过苦功夫研究的。”
谢廷玉一脸好奇又震惊,“当真?”居然还有人挖空心思研究她?
她一眼瞥到纸上的著作者,问:“那李娘子,你有何高见?”
这名小吏姓李,叫李颜,出身陇西李氏里的一个旁支。
李颜近日才入兰台阁,本想在此次札记中拔得头筹,压其她娘子一头,见谢廷玉是个道士与她不存在竞争关系,有些自己看法,便想过来探讨一番。又见谢廷玉一脸好学,她兴致大增,当即就打开了话匣子。
“高见称不上,却有些自己的见解。”
李颜从中抽出一张纸,道:“我对此次关于王璇玑的论学,可是特地准备了很多选题。道长请看。”
谢廷玉一看,其中有《假设王璇玑还活着,她班师回朝后会如何》《王琢璋将军与王璇玑校尉,论女人们之间感人的革命友谊》,又或者是《从秋猎壮举看王璇玑的军事谋略与胆识》
……嗯,还满五花八门。
谢廷玉问:“你准备写哪个?”
李颜指尖摩挲下颔,思索一番道:“道长方才那句‘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我准备从假设王璇玑活着这个方面切入。”
她语气铿锵,眼中闪着光,“女子自当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如此顶天立地的大女人,定当封候拜将,光耀门楣。”
她又微微叹一口气,“可惜王校尉已不在人世间,要我说,我们应当联名上书,请当今圣上追封她为忠勇之人,以彰其英名。”
“荒谬,当真是胡说八道。”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你既不是王璇玑,就不要把你所谓的世俗之见强加于她身上。”
李颜当众受人驳斥,还是一名男子,顿时有种被人一巴掌正中打在脸上的感觉,火辣辣的疼。
虽不知道是谁,她仍梗着脖子反驳,“王校尉最重将士荣辱,你一介男子自然是不懂。”
姬怜从屏风后走出,声音不疾不徐,“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王璇玑从来都不是贪慕虚名之人。”
即使是从来没见过姬怜的真容,但全建康都知晓这位殿下的下唇有抹标志性的红痣。
李颜突然觉得刚刚扇在脸上的无形巴掌自带一股香风。她不由舌头打结,“殿、殿殿殿殿殿殿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王璇玑虽胆识过人,能亲自率八百死士夜袭赫连王帐,不过是奉命行事,她并不是为了挣所谓的军功荣辱,而甘愿冒险。”
姬怜语气笃定,“若是她还活着,她应该是卸甲归田,骑着匹宝驹,踏遍青山,享大漠川河。你如此不懂她,我看你这选题也别做了。”
谢廷玉闻言一怔。
他的话就像是有一根羽毛,很轻很轻地搔痒着她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
甚至是挚友王琢璋,都会对她离开建康之举而欲言又止。
她有些不知所措。
李颜一见是姬怜,已经是不想再辩下去了。她连忙把纸收起来,双手交叠行叉手礼,“殿下教训的是……”话未说完已匆匆退走。
谢廷玉突如其来问:“殿下为何会如此看待……呃……王校尉?”
她目光探究,“殿下好像真的对这位王校尉很是在意?”
刚刚还舌灿莲花的姬怜此刻像被噎住一番?
他能说什么?
如果他如实地告诉谢廷玉,他做梦梦到王璇玑,她会信吗?
想到这,姬怜神色一凛。
不对!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我和她还没有交心到无话不谈这个份上。
我才不要告诉她!
姬怜捋捋袖子,撇过头不去看谢廷玉,“我才不要告诉你这个讨厌鬼。”他拿起竹简,施施然离去。
……哎?
谢廷玉追上去,“殿下要是告诉我,我就让殿下双陆一局。”
一说这个姬怜就恼火,耳尖微红,“你少瞧不起人了。谁要你让了?总有一日,我一定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两人的争执声渐渐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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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朱轮华毂马车缓步徐进,驶入建康城内,自朱雀道开始分开,一辆朝青溪河驶去,另一辆则沿着秦淮河畔蜿蜒而行,穿过朱雀桥,最终停在乌衣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