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一只不懂事的飞鸟摇晃地撞到窗柩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将垂首沉思的两人陡然地惊醒。
窗外有人大喊,“这笨鸟怎么天天都来这么一回?赶紧找个人把它射下来,煮了算完事!”
姬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手一颤,不慎推倒了案几上的茶盏,淡黄的茶汤慢慢洇开,将敞开的竹简浸湿了大半。
他赶紧从袖中抽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按压竹简边缘,吸去多余茶渍。
谢廷玉则迅速将未殃及的竹简卷好,用丝绳重新系好。
姬怜忽然意识到,这是与谢廷玉相处时少有的平和时刻。没有争吵,没有拌嘴,亦没有她对他的捉弄。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案几上的杂乱打理好之后,又一同出去。
其实从最里头的校书斋出去,有两条路,一条直通兰台阁正殿,另一条则蜿蜒通向偏阁。
两人来时未曾留意,出去时却阴差阳错地选了那条僻静小径。
这条路幽深曲折,恰巧经过一间虚掩的闲室,里面杳杳说书声从里头传来。
“话说当年,她还只是江湖上一介不入流的小混混时,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却很能打。而且她也没有姓氏,是自己给自己取的名……”
好像在说某位很神秘,但又很厉害的人物。
谢廷玉与姬怜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对此留意。
这间闲室其实是当作一间讲学堂使用。专门用来供兰台阁里的学士们讲学论道说书。讲的内容五花八门,既有神怪志异,亦有朝中要员的轶闻趣事,更少不了历代战役的得失评点。但万变不离其宗,终归要绕到忠君爱国、仁义礼智这些大道理上来。
这原本也是兰台阁的职责之一,以史为鉴,教化众生。
兰台阁差事清闲,又坐拥浩瀚典籍。不少人忙完手头的活计,便来此听上这么一段。今日堂内人影绰绰,却都屏息凝神,听得很是认真。
——啪!
坐于案后的讲师将醒木重重一拍,见底下的众人都抻长脖子,一脸迫不及待,她再心满意足地往下讲。
“她抢过来一柄三尺七寸的横刀,眉尾一挑,孤身一人立于数十匪人之间竟毫无惧色。刀光如雪,那柄兵器在她指尖翻飞,宛若游龙戏珠,在左右手之间切换自如。只见寒芒连闪,转眼间已是人头落地,尸横遍野。”
听取底下哇声一片之后,讲师拿起茶盏喝下一口,这才徐徐道来:“这便是当年军中王璇玑校尉与王琢璋将军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不曾预想会听到“王璇玑”三个字,谢廷玉的脚步同时一顿,默不作声地掉头就打算回去。
她在今天来兰台阁之前,绝对没有料想过,她会有一日能够亲耳听到后人将她的前生往事编成评书。
谢廷玉蹑手蹑脚地推开那扇半掩的门,悄声摸到最末排的座位时,她这才注意到身边一直有丝丝缕缕的青莲香气紧紧地挨着她。
她扭头一看。
……欸?为什么姬怜也跟过来了?
姬怜敛声静气地选了屏风后那个视野极佳的隐蔽位置。
那屏风又窄又高,正好将他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偷听位置。
谢廷玉倾身凑近,压低声音道:“殿下怎么也跟来了?不是要去还竹简吗?”她说话时,气息不经意拂过姬怜耳畔。
姬怜指腹抚摸微微泛红的耳垂,斜倪谢廷玉一眼,“我和你一样,什么都听,什么都看。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殿下和我一样,都是很好学的人。”
谢廷玉环视一圈。
讲师娘子身着靛青色直领纱袍端坐台上,腰间束着素白绅带。底下的人有的身姿倾斜,着一身兰台阁的素雅蓝白色公服,有的则是衣着随意,看来和她一样都是旁听生。
姬怜将手上的竹简放在桌上,以手支颐,眸光渐凝,一副听的很认真的模样。
“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王琢璋将军深为叹服。那王璇玑年方十六,便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实在是后生可畏!”
说到尽兴时,讲师娘子突然拍案指向台下某个年轻女郎:“你十六岁的时候,也能只拿一把横刀,眼都不眨一下,轻松带走十八名寇匪吗?”
那人连连摇头,三连否定,“不能,不能,我不能。”
讲师娘子广袖一甩,声调陡然拔高:“自然不能!那可是王璇玑!”手掌一拍,“这般十六岁能面不改色单挑寇匪,且全身而退,毫发无损,诸位可曾见过第二个?”
除了姬怜和谢廷玉,底下众人齐声回答:“没有!”
……我为什么要坐下来?突然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谢廷玉竭尽全力控制住嘴角的抽搐,用余光瞥向身侧。
看到听得一脸意犹未尽,很是入神的姬怜,一个念头蓦地就浮现在她脑海里,不会姬怜之前在竹简里找的那个人就是她吧?
下一刻,她认为自己的这番大胆猜想很没道理。
要不,再看一眼?
谢廷玉索性明目张胆地转过头去,不期而遇地,撞进姬怜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里。
“殿下,好像对这位王璇玑很感兴趣?”
姬怜颔首,“她很厉害,你不觉得吗?”
这下谢廷玉是真疑惑了。
一个大大的问号从她心里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