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此刻身处东苑,谢廷玉所指之处却在西侧,往返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谢廷玉心道能得片刻清净,倒也是桩福报。
岑秀当即领命而去。
谢廷玉兜兜转转,寻到一处假山石上,此处背靠青苔石壁。
当遇一拐角处,正要拐过去,耳朵微动,隐约听见有人在此处说话。
好奇心起,谢廷玉微侧出身看去,因有山石藤蔓遮挡,只能隐约窥到一人背后负手,另一人躬身听命。
“宴会还未开始...那位帝卿殿下来了吗?”
“属下早安排妥当了...一切准备就绪...给帝卿的香囊球里,我特意放了那种只对男子起效的...只待东风...”
“你把王氏引过去时,切记小心,莫让其她人发现。”那人一顿,“现如今,母亲大人正和大司徒在外处理流民问题。我此次借宴会之手对那王氏女下手这件事,坚决不能让母亲知晓。”
另一人答道:“娘子放心。”
“此事若成,王氏女虽丢了司戎府的职位,从此不能再入朝廷,但也空手白得一姿容绝世的美人,她倒也不算亏得太多。”
再无对话,一前一后隐入.花.径.深处。
谢廷玉从假山后走出来,将两人的对话抛之脑后。她今日是来宴会喝酒游玩散心的,对这些个腌臜算计并不想给予太多关注。
行走在廊下,两列侍从从谢廷玉身旁擦肩而过。一列手上端着雕花食盒,一列则托盘上端着的是两壶新酿果酒。
“哎?你等等。”
走在最后的侍从忽觉袖口一紧,扭过身一看,是个未曾见过的贵女。
此人身形清癯,却挺拔如松,一袭青色道袍更衬得她如雪中翠竹。面容虽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掩不住那浓丽五官。尤其是那一双含情桃花眼,温柔看人似含水。
侍从行一礼,“不知女郎唤我何事?”
“你端着的是什么酒?给我尝尝。”
侍从将托盘放在廊边石栏上,挽袖倒出一杯递给谢廷玉,“这是刚酿好的青梅酒。”
谢廷玉饮了一杯,只感喉咙处清冽回甘。她又指指另一壶。
侍从立马会意,又给倒了另一杯,“这是荷花酒。”
递过去时,一不小心触碰到谢廷玉的指尖,手一颤,酒水打落在谢廷玉的道袍前襟上。
侍从大骇,将将要跪地求饶时,只见贵女不甚在意,俯身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整杯酒。
他杏眼微睁,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只怔怔看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直至两壶饮尽。忽听她低声喃喃:“竟有些发晕...当年在边关连饮三坛胡椒酒都步履如常,这身子骨当真...”尾音渐消。
谢廷玉眨眨眼,之前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一把扣住侍从手腕,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他腕间跳动的血脉,“衣裳脏了须得赔我套新的...再有醒酒汤也备上。带我寻个地儿躺一下。”口齿之间吐出淡淡酒气,“带路。”
贵客弄脏衣服,醉得不省人事在这儿是常事,自然是时常备着替换衣物,以及醒酒汤药。
侍从领着谢廷玉穿过回廊,来到一处院落,此处四面竹帘高卷,门皆大开。
时值宴会筹备,仆役们皆在前院忙碌,此处并未有什么人。
谢廷玉饮过醒酒汤后,直接把道服一脱,换上一件石榴花色绮罗裙,在院子里闲逛醒神。但见此处皆是门窗打开,唯有一扇门虚掩着。
谢廷玉推开门,走进去。
一扇水墨画屏风斜挡在入门处。
她侧身绕过屏风,仍有层层纱幔挡着。拨开最末一重轻纱,入目之处,一张乌木矮榻贴地而设,榻身离地仅一掌高,榻前脚踏边,搁着一双云纹鞋履,榻上随意躺着一件玄色外衫,上面绣满了盛放的芍药。
谢廷玉视线不经意往上移,正见一名男子斜靠在锦缎靠枕上,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两人皆是呼吸一窒,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散开。
谢廷玉两世为人,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但这一位确实是堪称绝色。
光靠言语已是无法描绘。
此时此刻,谢廷玉脑海中只浮现出,当年暮春,在青崖山上,她骑马出征,途径一处断崖,偶遇一株生在石缝中的野芍药。
那花红得烈艳,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在凛冽山风中颤而不折。
男子下唇正中那一点嫣红的痣,恰如那日芍药花瓣上将坠未坠的露珠。
正待谢廷玉兀自欣赏之际——
只是不知为何床上这美人从惊愕转为勃然大怒?
只是不知为何床上这美人衣襟散开,锁骨、脖颈处泛着潮红?
只是不知为何床上这美人突然要起身,拿着一把金错刀向自己冲来?
……啊?她什么都没干啊?!难道欣赏美色也是一种错吗?
谢廷玉弯腰侧身躲过一击,与美人绕着圆桌转圈圈。
美人更为生气,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臭女人…我要杀了你…”
谢廷玉回头看他:“啊?我来赴宴前可是沐浴焚香过了,哪里臭了?”
此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声音,至少三个。
听动向,是朝这个房间来的。
谢廷玉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两人的对话。
“…香囊里有只对男子起效的…”
“…把王氏女引过去…”
“…丢了司戎府的职位…”
谢廷玉脑中警铃大作。恐怕是有人欲假借这位殿下来使某位贵女丢掉官职,而她却是误打误撞,替别人入局。
她一道绕桌周旋,一道思考如何脱局。
床榻底下太矮,不能藏人。
窗户正对池塘,跳窗必落水。
谢廷玉瞥到角落里的黄花梨木衣柜。
柜门半掩,内里适中,很适合暂时隐蔽。
趁美人不备,她一手擒住对方执匕首的手腕,一手捞起地上的外衫、鞋履,再一把揽住他的劲瘦腰身。
美人一愣,只听啪一声。
两人已躲进了衣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