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特拉山的岩壁在暮色中泛着铁青色,山底迷宫入口如同巨兽闭合的獠牙,嶙峋的玄武岩上爬满妖精古符文,暗红色咒语在石缝间闪烁,像干涸的血痂。
海登·林顿站在山前,望着那扭曲塌陷的山体。他知道,那不是“门”,那是地壳本身在拒绝呼吸,是沉睡的黑暗在闭目抗拒审判。
他的披风下摆被风掀起,军靴在薄雪中踩出一行深印,落在脚边的,是风干的尸骨——曾有巫师来此与妖精谈判,最终成为这座山的警告碑铭。
“山下还有你留的血,”鲁道夫·瓦伦丁笑得森冷,“你不是提过要‘封锁矿山’,结果封了自己部队的棺材盖。”
林顿没回话。他记得那次失败。制裁命令还没落地,妖精便用符咒摧毁了一个密探和三个咒术师,碎骨和脑浆飞溅在交易厅的浮雕银镜上。他亲手从那面镜子上抹掉一名同僚的半张脸。
他也记得当时妖精如何掌控地下金流,如何以融资之名发放债券,将黑曜石兑付权拱手送入俄国。他曾要求彻查,却被以一句“与古灵阁的既定协议不能动摇全球信用”驳回。
鲁道夫揪回了他的思绪。
“里面至少有四百只妖精在发抖,”他咧开嘴,犬齿在月光下白得瘆人,“你听,他们在用妖精语骂我们祖宗十八代。”
林顿侧耳,风雪在山体间回旋。仿佛能听见幽深处被刻意压抑的嗡鸣,无数妖精的抽泣、咒骂、祈祷在汇聚,可他分不清,那是风在呼啸,还是地壳深处垂死的心跳。
他点亮魔杖,荧光闪烁照见岩壁上蜿蜒的暗纹。那些符文仿佛并非雕刻,而是某种活物般蠕动的金属丝,像嵌在石头血管里的寄生虫。
他忽然想起克拉科夫的秘银矿场,深处那些被妖精咒语腐蚀的矿脉,矿工们咳出的血痰里都带着银丝。一名濒死的老矿工的家属向他展示过一罐这样的“肺渣”,诉说这是妖精诅咒矿脉、强迫矿工超负荷工作的结果。
突然,狂风卷起雪粒,如刀锋割面,一道黑影自山顶掠下,厚重的黑斗篷撕开风雪,雪地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如摩西分开红海。
那是路德维希·瓦伦丁,传说中的“灰烬审判者”。
他的金发在月光下宛若苍白的金属,脸庞比冰更冷。
德国傲罗们抬着十口铸铁箱鱼贯而来,箱盖缝隙渗出诡异的淡金色微光。
赫尔穆特一脚踹开铁箱,金瑟斯瀑布般倾泻而下,堆积如山。林顿认得出,这是从古灵阁收缴的□□。那铅芯在黄铜、镀金和混淆咒的三层伪装之下,多么精巧而虚幻的金辉,血与欺诈铸成的金丘。
每一枚铅芯镀金的赝品,仿佛都映出一张波兰巫师的脸:咳出银肺渣的矿工轰然倒地,攥着□□哭嚎的寡妇,怀里渐渐冰冷的孩子,契约上按着血手印的父亲……
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金币,却没有半点贪念。
□□相互碰撞,发出沉闷声响,像是无数枚腐烂的心脏在跳动。
寒风骤寂,路德维希的魔杖划破天幕。
苍穹在上,雪土在下,他声如冰川相撞,碾过山谷:
“听判,塔特拉山的寄生者们:
以诅咒蚀我矿脉,吮吸巫师之膏血
以□□乱我金融,使婴孩毙于饥寒。
以契约为枷锁,贩我同胞骨肉为奴。
内结官僚,外引敌国,裂我疆土,动摇新秩序根基。
今此铅币,乃汝等所铸之谎言。此等罪孽,唯有以汝等铸造欺诈之金属,施以终极净化。”
路德维希凝视着金山举起魔杖,点燃一道苍白的火焰。
火焰覆上金山的刹那,金壳如蝉蜕般剥落,露出铅浆翻涌,像剥开一颗颗化脓的果实。空气因高温而扭曲,金色山脉开始融化,像泥石流一样坍塌,最终汇聚成一条银色长河。
黏稠如水银,滚烫如地狱的熔岩。
接着,路德维希猛然挥杖。
“Hjúfra,Ríst,Brenna,eldr Surtr!”
那音节古老、沉重、充满不容置疑的律令感。
一道银光震颤而起,像深渊中苏醒的巨龙在呼吸。大地在颤抖,山体在呻吟,震动穿过山石、血肉和骨头,在脑海里震荡,如旧神在低语。
他看见滚滚铅水,咆哮着,如决堤般灌入迷宫,妖精的符文和机关在高温中蜷曲爆裂,溅出蓝紫色的火星。
岩壁开始融化,入口如蜡流塌,露出密密麻麻的甬道——成百上千只妖精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翡翠、蓝宝石、黄水晶……下一秒,它们便被银潮吞没。
林顿喉结滚动。
他见过阴尸潮水般淹没向华沙的城墙,见过厉火烧穿魔法部的穹顶,但这场屠杀,却是另一个维度的恐怖。
即使站在远处,滚烫的、携带硫磺味和金属甜腥的热风扑面而来,灼烧裸露的皮肤,刺痛鼻腔和肺部,让呼吸都变得困难。脚下的雪在飞速融化,地面变得滚烫泥泞。
他看到一只妖精试图逃窜,爪子在触及铅水那一刻,竟非燃烧,而是软化、拉丝、解体——像麦芽糖羽毛瞬间消融。惨叫被闷在液态金属中,化作气泡咕噜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