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了一会儿,她才爬起来,发现自己身处牢房之中,对面就是提姆。他被从椅子上放了下来,穿着黑白条纹的囚服,长长的黑发落进蓝眼睛里,像阴郁的藤蔓长进湖水里,面对面,用口型无声地问她:“你还好吗?”
塔尼亚看了看时间,距离她昏迷才过去了半个小时,一切都还可以挽回,然而提姆接下来的话瞬时让她的心狠狠沉下去:“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
一整天,24小时,足够发生太多事情。
塔尼亚从提姆口中得知了这一天发生的事。
反抗军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行动以失败告终,未能擒获超人政府的任何成员,也没能救出同伴。相应的,超人政府针对反抗军的围剿也以失败告终,在神奇女侠等人搜查反抗组织基地之际,反抗军全体已经借由传送通道转移,认真计较战果,竟然只有塔尼亚一人,以极其惨重的代价取得险胜。
原本关押在瞭望塔的超人等人已经被转移——本来就是挂在鱼钩上的饵料,如今计划已经结束,自然要将他们转移到更隐蔽安全的监狱里去。
作为唯一的战俘,超人政府决定对塔尼亚·汤普金斯公开审判,就在半个小时之后。
她昏迷的时间太久,一睁眼就要面对自己将被审判的事实。
来不及交流太多,半个小时转瞬即逝。很快有士兵过来打开牢门,一人一边架起塔尼亚,将她带出牢房。
塔尼亚感觉全身都是虚的,真空留下的后遗症在全身隐隐作痛,让她的身体变成一只内部布满裂痕的玻璃球——怪不得超人要将她扔进修复舱,审判过程中人直接猝死了可不太好看。
提姆的手按在玻璃门上,紧攥成拳头,最终放软垂落,无能为力。
塔尼亚感觉还像在做梦。
走马观花似的,被押送,离开瞭望塔,转移到最高法院,感官漂浮在□□之外,周围都是光怪陆离的色块,和虚空的、捕捉不到的风。
像午后跟随着一只戴怀表的兔子跌进爱丽丝仙境,身旁荷枪实弹的士兵是红皇后的扑克士兵,天上隐在阴云后的太阳是柴郡猫带笑的圆脸,街道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横尸是染上红漆的白玫瑰,最高法院门前的希腊神庙式立柱是疯帽匠的茶话厅,审判席上超人的红披风就像红皇后滑稽的宽脑门上顶着的红鬈发——红皇后也曾审判爱丽丝“砍掉她的头!”——这联想几乎让她笑出声。
“你为什么要笑?”红皇后——不,超人紧盯着她。
“因为好笑。”塔尼亚说。
超人说:“你和你所属的恐怖组织于一前夜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无数善良、无辜的居民因此而死。你为什么还在笑?”
塔尼亚不笑了,转头望向观众席上密密麻麻的记者和镜头,问:“这是全球直播,对吧?”
记者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发觉自己不该回应。
塔尼亚转回去对着超人,说:“入侵我的世界的人是你,袭击我们的英雄的人是你,屠戮我的朋友的人是你,现在你站在审判席上审判我,这难道不好笑吗?”
她又笑了,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抚摸着腕骨,“就像莎士比亚说过的——任何恶德的外表也都附着若干美德的标志。你不是我们的超人,你只是披着他外皮的怪物。”
她知道。
他一定在听。
他一定在看。
*
杰森确实在听、在看。
他坐在病床上,新基地的设备没那么齐全,电视还是老式带着笨重屁股的,屏幕上雪花噪点时不时地闪烁,将画面腐蚀成一部上世纪的老电影,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女孩子。站在审判庭最中央,双手双脚都被铐住,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樽极优雅的中国长颈瓷器。
她说了“莎士比亚”。他知道那是传递给他的暗号。
他拨开袖子露出一只机械腕表,边缘光滑,像是被人怜惜地抚摸过无数次。
是什么魔法呢?
他想着,按下去。
下一秒,他就看到画面中女孩的胸口炸开血花,在老旧画面质感与纯白衣饰的衬托下,像一枚盖在信封口的古典火漆,复古典雅的花纹与她带着微笑的面孔那么相称。
她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