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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尼亚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已经知道身处休眠舱,她便不再像上次一样着急想要出去,而是安静地平躺着,双手交错放在胸前,像一具真正下葬的尸体,脑子里慢慢复盘着前面行动的失误之处:首先,她不应该听从卢瑟的指挥自瞭望塔外绕到监牢层,真空对脑部和身体的伤害比她预想得更大,大幅削减了她的思考和行动能力;其次,她不应该第一个去救提姆,而应该去救超人,只要救出属于他们的超人,无论如何事情都有了回转余地;最后,她应该避开门锁陷阱,而不应该被催眠、白白浪费一整天时间。
蝙蝠侠曾经根据她回归的时间点计算她重生的规律,最终建立了反比例函数,每隔一段时间的第一次死亡是存档点,横坐标是死亡次数,纵坐标是每次死亡存档点向后推迟的时间,随着次数增加,函数线会无限逼近于死亡。
她回到了最糟糕的时间。自己被俘,其他俘虏被转移,反抗组织营救同伴的行动接近溃败,基地所处的地区被敌人定位。
一直以来,死亡轮回都是她最大的倚仗,时间是她手中可以随意打扮的洋娃娃,一直有备选项,一直有退路。如果退路封死,她第一次体会到时间的流沙从指尖流逝的感觉。
如果能够回到更早一点的时候,一分钟也好,一秒钟也好。她的心脏在谷底沉着,像一具溺尸,逐渐浮肿、沉底,指尖在手心留下攥握的刻痕。
“你想过该如何改变现实吗?”
一片黑暗中,她回想起一个人的絮絮低语,像羽毛轻轻落在白雪上。
记忆在回溯,回溯到基地的外墙,那是一片投影出的模拟景色,全身纯白、自称睡魔(The Sandman)的男人坐在模拟而出的夕阳之下,太阳像半个剖开的血橙,地平线挤榨着它,挤出的汁水浸泡半个天穹,如烧如焚,给纯白如纸人的男人也染上几分少女的羞红。他转过来看她,目光悠远平静,手中托着一只千纸鹤。那段时间他们经常在基地阅览室里偶遇,几乎已经有一点熟络了。
彼时的她说:“如果你是指励志意义上的改变现状,我想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潜力。”
“不,”男人说着,伸出一根食指轻轻一托千纸鹤,让它如真正的白鸽飞进那片火烧的夕阳,“我是指改变过去,改变未来,改变万物从起始到终结,改变宇宙运行的法则。”
她思索:“这听起来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
男人摇了摇头,纯白鬈发落如新雪,“最平凡的人都可以做到。”
她说:“我不明白。”
对方回答:“我的养父曾是最初的睡魔(The Sandman),也是梦境国度的君主。他将这个位置交给我时,曾告诉我,梦境是潜藏在现实之下的十分之九冰山,是宇宙的起源和托起所有星体的浮力,梦境具有塑造现实的能力,只一群人共同做着同一个梦,只要同一梦凝聚起足够多的人……梦境就可以重塑现实。”
她不禁问:“需要多少人呢?几万?几百万?”
“不需要很多。”对方回答,“只需要……一千人就够了。”
见她愣住,男人又接着说:“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最初并不由人类统治,而是由猫统治着。猫绅士和猫夫人们穿着华贵的丝绸与天鹅绒,统治着衣不蔽体、野蛮昏聩的人类。白天人类是猫的保姆和宠物,夜晚则变成猫的猎物和玩具,在每个月圆之夜被猫捕食、猎杀。”
“然后呢?”
千纸鹤不知何时又飞回他的指端,扑棱着纸翅膀,轻啄鸟羽,“然后一个金发的男人出现了,他拥有一个梦想,一个启迪,他想要重塑一个不被猫奴役的世界。于是他开始在人类之中传播自己的信仰,直到某一天,某个夜里,一千个人类同时入梦……第二天,一切都改变了,不再有猫爵士和猫夫人,世界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她被故事吸引,回过神来忍不住问:“这是个童话,对吗?”
男人笑了,她第一次看见他笑,感觉就像蓝雪花被午后斜阳照得花影浮动,“你可以把它当成童话。”
“不过……还请记得,当你想要改变现实时,就去梦吧。”
去梦吧。
柔软的声音仍在耳畔。
塔尼亚闭了闭眼,思绪回到现实,忍不住自嘲自己竟然会相信一个童话。但现实不会更糟糕了,是吗?
“你醒了是吗?”
休眠舱内忽然想起声音,就像被活埋的人忽然听到棺盖外传来笃笃敲门声,塔尼亚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莱克斯·卢瑟?”
“我不喜欢别人连名带姓地喊我。”
塔尼亚忍不住恼火道:“我也不喜欢别人算计我还把我关进棺材里。”
“别那么气愤,女士,我正要为你提供帮助。”
“什么帮助?‘超人托我给你带个话’这种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