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S
夜风吹过时,所有玫瑰花瓣都轻微颤动起来,像无数只即将苏醒的眼睛。
林叙的钢笔坠地三小时后,城市地下水道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
排水管深处,一团混着血丝的蜂蜜柠檬糖浆正在腐蚀铸铁管壁。糖浆流过的地方,铁锈呈现出奇异的玫瑰纹理。
凌晨四点十八分,第三污水处理厂的监控拍到惊人一幕:沉淀池表面突然凝结出两具透明人形,像被琥珀封存的昆虫。
保安冲过去时,只看到池底沉着两枚银质打火机,一个刻着“W”,一个刻着“F”,用一根发丝般的血线缠绕在一起。
同日清晨,气象台发布大雾红色预警。
有市民报警称在雾中看到两个穿黑风衣的男子共撑一把伞,但监控只拍到伞骨上挂着的便利店价签,编号正是1123。
林叙的实验日志最新一页写着:“第107次细胞培养失败,培养液呈现蜂蜜柠檬味。”
落款日期被反复涂改,最终定格在11月23日。
而城市边缘那家不存在的便利店,今夜依然亮着温暖的灯。
自动门开了又关,货架上的薄荷糖永远差一盒。
收银台边的玻璃罐里,漂浮着两枚渐渐融化的酸梅糖,像两滴不肯坠落的血。
便利店的白炽灯管在第1123次闪烁时,玻璃门上的倒影突然多了一个。
收银员抬头时,看见两个浑身是血的客人站在关东煮蒸腾的热气后面。
高个子的那个正用染血的手指拨弄着薄荷糖盒,矮个子的在冷柜前呵出一团白雾。
“欢迎光临。”收银员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高个子客人转过身,脖颈处的“S”形纹身正在渗血。
他从货架取下两盒蜂蜜柠檬糖,糖盒上的保质期标签在灯光下变幻着日期:11/23→永远→11/24→…
“借个火?”矮个子客人突然开口,他的虎口处有个新鲜的牙印。
收银台的火机打不着。高个子客人轻笑一声,指尖突然窜起一簇幽蓝的火苗。
火光照亮他心口插着的匕首——刀柄上刻着林叙实验室的编号。
关东煮的汤锅开始沸腾。
汤里浮起两枚酸梅糖,糖纸在滚水中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用血画的安全屋地图。
矮个子客人用竹签把它们串起来,像吃团子那样咬了一口。
“真苦啊。”他说,嘴角却在上扬。
便利店突然停电了。
黑暗中传来打火机开合的声音,还有液体滴落在地的轻响。
当备用电源启动时,收银台上多了两枚粘在一起的硬币,年份分别是沈忘宁的出生年,和晚年安的死亡年。
自动门最后一次滑开时,风雪灌了进来。货架上的薄荷糖终于补满了,但蜂蜜柠檬糖永远缺了一盒。
监控录像显示,23:59分的画面里,有两串带血的脚印走向大雪深处,但在00:00整的帧数里,脚印突然变成了玫瑰。
而城市另一端,林叙的钢笔突然自己写了起来。墨水是蜂蜜色的,在实验日志上留下一行黏稠的字迹:
“死亡是最甜蜜的骗局,而你们永远活在1123日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自动门又一次滑开时,风铃发出1123声清脆的响。沈忘宁站在货架前,指尖悬在薄荷糖上方三厘米处。他的倒影在玻璃上微微晃动,身后是晚年安模糊的轮廓。
“这次别偷酸梅糖了。”晚年安的声音带着笑,呼吸拂过沈忘宁的后颈,“拿蜂蜜柠檬的吧。”
沈忘宁的手顿了顿。
他看见玻璃反射的货架深处,林叙的白大褂一闪而过。
收银台边的关东煮咕嘟冒泡,汤里沉浮着两枚银色打火机。
“密码呢?”他问,手指故意碰倒了薄荷糖盒。
晚年安的手臂从他身后环过来,腕间新纹的玫瑰还在渗血。
他们一起扶起糖盒时,发现底部刻着行小字:循环次数?????
“填满了就会停吗?”沈忘宁用染血的指甲在第一个方框里划了道竖线。
冰柜突然发出警报声。他们转头时,看见冷冻层里堆满了玫瑰形状的冰块,每朵花蕊都嵌着颗酸梅糖。
晚年安撬开最中央的那块冰,里面冻着一张便利店小票,打印时间是23:59,商品列表只有一行:
[永生 ×1 售价:一颗心脏]
沈忘宁突然把薄荷糖砸向监控摄像头。屏幕雪花点中,他们看见林叙正在另一个时空的便利店里,往自己心口注射蜂蜜色的液体。
“该走了。”晚年安拽着他冲向安全出口。
推门的瞬间,沈忘宁回头看了眼收银台——那里坐着个浑身是血的收银员,正用他们的血在玻璃上画第1123朵玫瑰。
门外不是街道,而是墓园。沈忘宁的墓碑静静立在雪中,碑前放着盒过期的蜂蜜柠檬糖。糖盒下压着张字条:
“这次换我等你。”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所有足迹。便利店的白炽灯在远处明明灭灭,像颗挣扎着不肯停跳的心脏。
便利店的灯光在第1124次闪烁时骤然熄灭。沈忘宁在黑暗中摸索着货架边缘,指腹触到一层细密的冰晶——那些薄荷糖盒不知何时已冻成了冰块,在掌心留下潮湿的寒意。
“晚...”
他刚发出半个音节,就被某种粘稠的液体封住了嘴唇。
蜂蜜柠檬的味道混着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同时有冰冷的指尖抵住他的喉结,在上面画了个小小的“S”。
冰柜突然自动打开,冷雾中浮现出林叙的剪影。
他手里捧着个透明培养皿,里面漂浮着两朵互相缠绕的玫瑰,花茎上刻满数字“1123”。
“你们真的以为...”林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逃得出我的循环方程式?”
沈忘宁感到有金属物抵住后腰。
是那把熟悉的折叠刀,刀柄正被晚年安塞进他手里。
刀身映出他们交叠的倒影——他心口的“S”和晚年安胸前的“F”正在渗血,血珠悬浮在空中,组成DNA链般的螺旋。
冰柜玻璃突然爆裂。
无数玫瑰形状的冰片飞溅中,沈忘宁看见自己的墓碑立在收银台后方,碑文正在融化:“此处长眠着???,他死于????年11月23日”。空缺处蠕动着血丝,像在等待被填写。
“动手。”晚年安咬着他的耳垂说,同时引导他握刀的手对准自己心口,“这次换我当你的墓碑。”
折叠刀刺入的瞬间,便利店所有货架开始剧烈摇晃。
蜂蜜柠檬糖爆裂开来,粘稠糖浆里游动着微型安全屋的蓝图;薄荷糖盒弹开,每个锡纸里都裹着林叙实验室的坐标。
林叙的培养皿突然长出黑色根须,刺穿他的手掌。
那些根须贪婪地吸收着滴落的血,顶端绽放出带刺的玫瑰,花瓣上密密麻麻全是“F&S”的刻痕。
沈忘宁的刀尖在晚年安心脏处停住。有光从伤口溢出,不是血,而是便利店白炽灯那种冷白的光。
光照到的地方,林叙的影子开始燃烧,不是明火,而是某种冰冷的蓝色火焰,把他的白大褂烧成灰烬状的雪花。
“看收银机。”晚年安喘息着说。显示屏上跳动着不断减少的数字:1123→1122→1121→…
当数字归零时,沈忘宁听见“叮”的一声。
自动门缓缓打开,门外不是街道,而是他们初遇那天的雨夜。
黑色轿车停在便利店门口,车窗降下,露出晚年安夹着烟的、完整的手指。
“借个火?”记忆里的声音问。
沈忘宁低头,发现自己掌心里躺着那枚刻有“W”的打火机。
火石摩擦的刹那,整个便利店像被点燃的胶片般卷曲燃烧,火光中浮现出无数个平行时空的他们——有的在接吻,有的在搏斗,更多的只是静静相拥,直到被循环重置。
火焰熄灭时,他站在墓园里。面前是两座相邻的墓碑,一个刻着“S”,一个刻着“W”,中间用玫瑰藤缠绕相连。
积雪覆盖了大部分碑文,只露出共同的日期:11/23。
远处传来便利店自动门的滑动声。
沈忘宁转身时,有片雪花落在唇上,尝起来像化了半截的蜂蜜柠檬糖。
而在他看不见的维度,林叙正对着培养皿中两朵枯萎的玫瑰记录实验数据。
日志最后一页写着:“第1124次循环失败,样本仍保留自主意识。”钢笔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建议改用酸梅糖作为新的培养基。”
墨水未干时,一滴蜂蜜色的液体从天花板坠落,正好晕开了“失败”二字。
便利店的白炽灯忽然闪烁了一下。
沈忘宁站在货架前,指尖悬在薄荷糖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玻璃倒影里,本该空无一人的收银台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晚年安。
他穿着那件黑色风衣,领口松散地敞着,露出锁骨下方新鲜的“S”形纹身。
手指间把玩着一枚银色打火机,火机开合的“咔嗒”声在寂静的便利店里格外清晰。
“这次不偷糖了?”他头也不抬地问,声音里带着沈忘宁记忆中的那种懒散笑意。
沈忘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缓缓转身,看见晚年安正用刀尖挑开一盒蜂蜜柠檬糖的包装。
糖纸撕裂的声音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太真实了,不可能是幻觉。
“你死了。”沈忘宁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亲眼看见你——”
“冷冻舱?假死?老套的把戏。”晚年安嗤笑一声,突然把糖盒推过来。沈忘宁下意识接住,发现里面是空的,只有底部贴着一张微型芯片,正闪烁着红光。
“林叙的监控系统。”晚年安站起身,风衣下摆扫过沈忘宁的手背,“他喜欢看我们像实验小白鼠一样在迷宫里转圈。”
冰柜突然发出“滴滴”警报。沈忘宁扭头时,晚年安已经绕到他身后,呼吸喷在他耳后:“想知道真相就跟我来。”
他们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里面不是狭小的储物间,而是一间布满屏幕的监控室。
正中央的屏幕上,林叙正在查看某个冷冻舱的数据——舱内躺着的人,赫然是另一个晚年安。
“克隆体。”身边的晚年安冷笑,“他复制了1123个‘我们’,就为了研究所谓的‘情感变量’。”
沈忘宁的视线落在控制台上。那里摆着一排培养皿,每个皿里都漂浮着两朵缠绕的玫瑰,花蕊里嵌着微型芯片。
最近的培养皿标签上写着:【第1124次循环,情感联结强度:破纪录】
“现在要怎么做?”沈忘宁问,手指无意识摸向心口的纹身。
晚年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沈忘宁这才发现,对方虎口处的牙印还在渗血——是他昨晚在墓前留下的。
“当然是...”晚年安拽着他冲向紧急出口,“给他看点有趣的实验数据。”
他们撞开门的瞬间,便利店所有监控屏幕同时爆出雪花点。
林叙的怒吼从扬声器里传来,却被尖锐的电子音覆盖:“警告!主体意识已突破第1124次循环——”
门外不是街道,而是沈忘宁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们第一次接吻的那条暗巷。
墙上的涂鸦还在,只是多了一行新喷的字:【死亡是最无聊的变量】
晚年安把沈忘宁推到墙上,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枪。
沈忘宁认出来,这是林叙总别在后腰的那把。
“最后一幕戏。”晚年安把枪塞进他手里,引导他瞄准自己的心脏,“记得打准点,这次我们要骗过所有监控镜头。”
枪响时,巷口的流浪猫惊得跳起来。
但它很快发现,地上没有血迹,只有两盒融化的蜂蜜柠檬糖,糖浆正诡异地组成一个笑脸。
而在三个街区外的实验室里,林叙盯着突然黑屏的主控台,没注意到身后培养舱的玻璃正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舱内,本该死亡的“晚年安”睁开了眼睛,瞳孔里闪过蜂蜜色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