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燕跟着江但进了江府厨房。
“把你们两个手头的活儿放下。”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江但身后,默默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听着他出声招来那两个正在忙活的仆妇,对她们吩咐道:“卿嫂,秀姑,你们听着,江但奉师娘之命,带新来的下婢来见两位,她叫——”
“哑巴呀?自己说!”
妇人之一说话很是刻薄,即便当着江但的面也不甚客气。江玉燕还没来得及分清哪位是卿嫂,哪位又是秀姑,便听到这样一句刻薄的非难。
这便是自己以后要待的地方,要朝夕相处的人。
如此不好相与,江玉燕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将来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夫人她……可真是给她这个私生女找了个“顶顶好”的地方……
心知这里无人会为自己出头,江玉燕眼睫低垂,忍住心中的屈辱与难堪,低声道:“我叫……小狗。”
这个含着侮辱性质的名字一出口,果然引来那两个妇人的嘲笑,其中一人一边笑,一边还举着锅铲问她:“小狗?唉,夫人给你起的名字吧?”
一听到那句“夫人”,江玉燕便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江刘氏那个带着冷嘲意味的笑,越想便越觉得日子难过。然而现在已经身处江府,纵使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如是,她只能难堪地点了点头。
本以为互相认识了便算了了,毕竟都是下婢,应当不至于一见面就给下马威罢。孰料江玉燕还是将她们想得太和善了,因为下一瞬,她竟见那两个比她娘还要大好多岁的妇人愈发放肆,方才戏谑唤她小狗的秀姑竟走到她身边,像看猴子似的对她动手动脚,口中还肆无忌惮地笑道:“叫两声听听,叫两声听听?”
这样的触碰简直狎昵得过分,江玉燕慌忙捂住手臂闪躲,试图躲过秀姑粗糙的手掌。可她那身单薄的衣物并不能保护住裸露在外的肌肤,即便她尽力抬手捂住也无济于事。于是,秀姑逮了空隙,便成功捏在了她手臂上。
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即便一路上颠沛流离,也全然无损江玉燕的天生丽质。老妇甫一碰到少女那片细腻光滑的肌肤,只觉触手滑腻,恨不得多掐几把,毁了她的好身段。
省得接下来日日晃荡在她们面前,惹得人自惭形秽。
见同伴将小姑娘欺负得差不多了,卿嫂终于开口了,暂时掐断了这个足以给柔弱少女留下心理阴影的下马威:“算啦算啦,她呀,以后有的是时间叫给我们听,是不是?”
也是,来日方长嘛。
不仅她们这么想,在一旁围观了半天的江但也是这样想的。见江玉燕在她们手中只有受欺负的份儿,他终于再次开口,却并非江玉燕想象中的解围,而是无趣地摆摆手道:“那我先走了,师娘吩咐了,好好教她。”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为轻巧,可听在江玉燕耳里就不是多么美妙的事了。眼见卿嫂和秀姑纷纷笑着应承,她本就不安的心更是慢慢沉下去,半点见不得光了。
好好教?
是好好调/教她去当个为人驱使的下人,还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欺负她?
江玉燕不敢、也不愿往深了想。
得了二人的保证,只见江但冷哼一声,说了句“那就好”,便背着手大步离开。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江玉燕站在昏暗的柴房里,突然觉得自己往后的人生会不会也像这房间一样,再也不会出现任何光芒……与希望?
她站在原地,听见那两人一改方才面对江但时的和气语调,戏谑地招手使唤她:“小狗,过来,吃饭了吗?”
面对着对方如同招狗一样的态度,江玉燕摇摇头,却是不敢再说什么话让那两人捉住痛脚。但有些刁难,并不是只要她谨慎便能躲过的,她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卿嫂自灶上端来一个装有面条的碗来,淡淡道:“这是给你吃的第一顿。”
那碗饭看着已经凉透了,面条都坨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会好吃。然而江玉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中又知她俩不好相与,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如了她们的意,也省得被她们继续挑刺。
正好她也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难吃便难吃罢,能填饱肚子就行。
江玉燕想定,刚伸出手想要接过,快要碰到碗的那一瞬,却见卿嫂蓦地松了手。那碗来之不易的饭就那样碎在地上,落了一地的碎瓷片,而那碗无缘入腹的面条,就那样静静地匀在上面。
果然还是逃不过她们的刁难。
心中甫一划过这个念头,江玉燕便低下头,识时务地小声道:“我不吃了。”
“哼,不吃?”
秀姑问完,卿嫂便顺口接道:“江府下人的规矩是不能浪费,你这顿不吃,就休想等到第二顿!”
如此,江玉燕无法,只好抿唇慢慢跪在地上。卿嫂没给她筷子,她也无法从她们那里得到善意,只能屈辱地伸出手,像个野人一样地向那面条抓去。
岂料中途卿嫂却又改了主意,踢开她要用来盛面条的那片碎片,淡淡道:“算了,把你吃坏了,我也没法向夫人交代。今天晚上你就睡柴房,明儿早上一起来先打五桶水,然后劈柴烧水!”
伴随着咣啷的瓷片响声,她们走了。等到门外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江玉燕才慢慢走出柴房,坐在阶前无助地抱着双臂,开始思念她那可怜的娘亲。
这无疑是一个傻姑娘。
因为即便已经到了这番境地,她心中的想法竟还是那样单纯,傻傻地想要告诉娘亲,她终于找到爹了,与爹也终于相认了,总算完成了娘的心愿。
可刚笑到一半,她又陡然失落下来。
因为她全然没想到,爹肯认她,大娘却不愿意,还折磨她。
但她仍不能离开这里。
一是为了娘亲的遗愿,二是因为自己也着实没有什么安身之处。
是啊,天大地大,竟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家。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认知,江玉燕不禁有些难过地想,就算离开了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
自娘逝后,她早已无家可归。
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过,清醒到让自己难过。
难道,她真的注定要一生漂泊吗?
“我要忍,我一定要忍。不管大娘怎么对我,我都要忍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拿到属于我的东西……”
江玉燕努力拭着泪,不想让越来越多的水汽模糊她的视线。谁料下一瞬,一道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出现了。
“说得好,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