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眼塌鼻的青年衣不蔽体,头发披散,四肢颀长,牛皮马靴的鞋尖千疮百孔,露着沾满血污的脚趾。
“哥哥,你醒醒啊!”古砺抱着包袱皮里的兄长,向巴图发难,“我哥哥要是死了,你们全都陪葬。”
“本大爷洪福齐天!”巴图眉飞色舞地说:“要不是左贤王迟来一步,你哥哥已成了我拳下的亡魂。”
“把我赔给你,你稀罕要吗?”
呼延连题反剪着双手从帐篷外头进来,手捧银盆的曲直跟在后面。
他听见古砺在大放厥词,不禁心下欢喜。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没明媒正娶,就自诩身价。你是贵妃娘娘,这个丑八怪成了升级版的国舅爷。
“我要你干嘛?摆在家门口当门神爷吗?”
古砺甩头给呼延扮个鬼脸,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一把掏进哥哥的后腰。
操!细腻结实的肌肉,和糊满污垢的脸蛋子两重天。
“本王乐意保你性命无忧。”呼延连题笑道,“我和你哥哥正好做搭子。”
巴图听左贤王屈尊降贵,给气得嘴歪眼斜,大王,您没见过漂亮人物怎地,一个白捡来的贩夫走卒,至于得么。
呼延对巴图的过激反应视而不见,心平气和地问:“古砺跟这个人是亲兄弟,你信吗?”
“我还说我跟小古是一娘肠子爬出来的呢!”巴图学大白鹅走路,“嘎嘎嘎。”
你倒想攀高枝呢,只可惜没那个富贵命。
真国舅丑成这样,我认了,再来一个恶心死人,睡觉得做全本噩梦。
左贤王大笑不已,“曲直,你们中原人向来都有滴水认亲一说,能够百发百中吗?”
“一娘生九种,各有各的命。”曲直一板一眼地说,“俩孩子的父母因病双亡,古砺吃百家饭长大,古筵被送去武行学徒,成事以后在镖局走镖。”
“他做保镖?”
古砺把哥哥说得跟保护神似的,邪乎!
多有本事的师傅才能教出这么实力的武林高手啊,巴图刚拍两下子就瘪成柿饼。
“古筵最近染恙,挨饿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再加上找不到弟弟急火功心,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雪雨风霜不是。”
曲直说得名正言顺,是是非非请大王自己定夺。
仆妇拽来个小孩子上场,把他们的手指割破,鲜血滴在水盆中,很快融合。
以此类推,做了四五次,当古氏兄弟的指血也在清水中碰撞交融的时候,呼延连题眼光发暗地要离开。
古砺未语泪先流,“我哥哥在发烧呢,您大人有大量,救救他吧。”
“练武之人都是半拉郎中。”呼延连题连讥讽带挖苦地说,“闯江湖的四海为家,得了暴病,找不到先生诊治,只能认命等死吗?”
刚苏醒的古筵有气无力地说:“小弟,吃人家的嘴软……别求匈奴人……”
话没讲完,“吭吭吭”,没完没了地咳嗽起来。
古砺拿嘴唇贴了贴哥哥热炭的额头,挺着腰杆子道:“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边扮演完红脸,那边又觍着白脸怒吼:“你果真见死不救吗?”
“匈奴人没有朋友,你对我有所求,看来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左贤王认真地说,“我对你,同样青睐不已。”
古筵体衰脑袋不糊不焦,匈奴王在赤裹裹的告白,不遮不掩地要条件。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弟,不要因为我被胁迫。”
“谁胁迫谁还不一定呢。”古砺抓过哥哥的手来回来去地看,兴高采烈地叫,“哥,上回吵嘴,我咬了你手心肉一大口,居然没留下疤痕耶!”
古筵接话接得伶俐,“是我不好,总想断了你的求财路。”
“苦难免,但钱来得轻松。”
“所以呢,我拂逆师恩,伴你苦中作乐。”
作乐没问题,只要不是作死就万事大吉。
古筵把哥哥拖拽到床榻上,从怀里掏出一块蒙尘的玉石,“我在于阗拿绿釉三兽首衔环香鼎跟当地的采石人换的,哥,它能让我们躺着吃半年。”
用汉代文物换取极品玉石,你确定物有所值?
“我师傅认识玉器铺子的人,要找信得过的内行帮着估价。”
古筵口气委婉,呛茬儿等同自掘坟墓。
“采石人说它是羊脂白玉石,又叫羊尾巴油,我怕看走眼,曲爷爷认定不是赝品,我才收下。”古砺献宝似的说,“我把它在土里滾了几滾,弄得脏了吧唧,即便被人看见,也不会惹眼。”
老揣着块石头搁怀里,不嫌硌么。
布局心机都细到了脚底板的泥巴缝儿,跟你比,我就一只傻狍子。
呼延连题横刀立马地跨出帐篷,巴图紧跟其后,撵着他家大王的腚问东问西:“给他哥哥治不治病呀?小古还可怜巴巴地等待回音。”
这只狍子更蠢,我心平气和了。
左贤王笑道:“自问自答,猜中重赏,我赐你金银美女,错了的话——”
错了的话让我脑袋搬家。王的嗜·杀属性是单于家族祖传的惨绝人寰,不用多加提醒。
巴图急得抓耳挠腮,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您干脆现在一刀抹了我脖子吧。
曲直跟过来,亦步亦趋地说:“左贤王,小的有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讲。”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巴图薅着脖领子把曲直拎到呼延连题眼皮子底下。
“大王不如先给古筵治病以抚慰人心,如果您想要他的命,啥时候宰杀都是时候儿。”
巴图幡然醒悟,老东西,怎不早点多嘴。左贤王干嘛来一波滴血认亲,难道他闲得找不到乐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