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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前,卿苍带着孙子去漠北巡查戍边境况,绳以法独自留守在将军府中,连续三天,他都做了同样的噩梦——
在一个阴森又空旷的大房间当中,摆放着一口水晶石的棺材,盖子打开,里面盛满水银一样的东西,更令人惊奇的是,太子陆择洲居然在水中游,姿势敏捷优美之极,完全没有憋憋屈屈的样子。就在他木然地瞧着畅游中的太子之时,棺材周围又多了几个人:蕤瑛帝陆怀萦,皇后娘娘澹台璀璨,他的父亲刺史大人,与他爹爹并排挨在一起的是个容貌美丽的女人。他们窃窃私语地都不看太子了,反而把他围拢起来,他听不清大家在说些什么。
绳以法张嘴喊爹爹,他父亲反剪双手,安步当车地搂着那个女人走掉了。皇后娘娘却拉住他的手,开始哭哭啼啼,“以法,救救我儿——”
“我……我不会救太子。”
我不是御医,太子得了什么重病,娘娘求错了人呐。
皇后泣得泪流满面,又瘫倒在地,“只有你……你的血肉之躯能够拯救我儿啊……”
忽听凭空一声炸雷响,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巨石,砸进了棺材里,溅起的水花足有几尺高,他急奔过去,扒着棺材沿子朝里看,太子已经消失无踪了。回头再找,皇后娘娘不见了,只有蕤瑛皇帝还立在当地,厉声喝道:“你还我儿命来!”
……
第一次,梦到此处,他是被吓醒的,后背都给冷汗湿透了。口干舌燥地灌了几口冷水以后,梦里的一切他记得一清二楚。
绳以法平时并非多愁善感的性子,他对人生的感叹,连卿烻手指缝拉拉的汤水都抵不上。也就是这一天,爹爹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
当日夜里,他又把那个梦重做了一遍。身在其中,就跟真实发生的一般无二。清醒以后,他镇静了许多,找来周公解梦,自己试着占卜。棺材,走谐音,代表升官发财。太子在水银里游,水银又在棺材里,难道预兆着他以后的仕途与陆择洲有分不开的关系?梦见皇帝就好解释了,爹爹的官运都是人家给的。但皇后娘娘跟那个陌生的女人又怎么一个破解法。
凭绳以法比较憨直的脑袋瓜,就是想破了,也弄不出个头绪来。他有心跟父亲说说,可实在张不开嘴,半大小伙子,连睡觉都不安生,将来还能干什么大事。他当然有想到要让卿烻一起分享此梦,但蠢蠢欲动了半天,还是没有付诸行动。太子陆择洲也喜欢烻儿,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难道彼此之间将有夺妻之恨?
怀里搂个大个儿的西瓜,绳以法寝食难安。第三天晚上,他躺在榻上,直耗到东方泛了鱼肚白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刚一合眼,噩梦照旧来。这回仿佛与前两次不同,他清楚得很,自己身在梦境之中,熟悉又令人恐怖的场景纷至沓来,他从容应对,当蕤瑛皇帝说完那句话之后,他突然发问道:“我没把太子怎么样,太子哪里去了?”
窗外传来一阵雷声,绳以法就此苏醒过来,天上乌云滚滚,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并伴有鸡蛋大小的冰雹,砸得房顶“砰砰”直响。梦不是好梦,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时候,他听见管家在门口处喊他,“小少爷,刺史大人差奶娘来接你,你外祖母病危——”
绳以法跟外祖母并不很亲,他和爹爹外放来到古昶城,外祖母跟别的至亲仍旧生活在皇城之中。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奶娘受尽颠簸之苦,回到皇城绳家老宅,外祖母已经故去了。下面的故事就不用讲了,做法事,给老夫人治丧,完了以后,少年觉得自己脱了几层皮。
这一日,爹爹进宫面圣,绳以法一个人在后花园玩,你就说巧不巧吧,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掉落在开满紫色花朵的梧桐树下。油黑的羽毛之上沾满了血污,还断了一条腿。
心善的男孩忙把受伤的小家伙捧在手里,连吵吵带叫地喊来了府里的用药先生。“爷爷,你要把它给我医治好。”
用药老先生既是绳家人看病,又主管刺史府里当差的各位诊治病患。小畜生的红伤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没过两天,长着翅膀的小家伙就给救活了。
奶娘许是怕这只鸟飞,就让人从街上买了一架鸟笼子回来,“来来来,宝儿,快把它圈起来,不然飞了你可别心疼。”
提着鸟笼子,绳以法可精神了,好几天,甭管是串亲戚,还是去宫里头玩,都带着宠物。皇后娘娘留他用过午膳,就让幺儿带着他在御花园里逛。
可能是闲的,没话找话,绳以法假装无心地问:“幺儿,我怎么没看见太子呢?”
幺儿一边逗弄笼中鸟,一边回答道:“我们太子跟镇远大将军去漠北巡逻了呀,小卿少爷不也也去了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走着路的绳以法打了一个趔趄,紧跟着嗓子感到腥甜,一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