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衢环顾四下里的“横尸遍野”,忽地抚掌一笑,抬屁股走人了,“放学!”
“先生,走好!”没有了管制,学堂里立竿见影地欢腾起来,孩子们混在一处打打闹闹。张三叫:你踩我脚了。李四嚷:你挨我腚了。王五骂:你扒我裤腰了,木头六咒:你摸我痒痒肉了。
卿烻跑到外面,拉着罚跪的那个就走。绳以法像头牛一样犟着死尸不离寸地,“先生不准许我起来,昨儿的颜勤礼帖没写完,加上今天的多宝塔,越叠越多,我罪上加罪。”大爷爷说不定会把我充军发配,或者流放到边疆去做苦力。
“大爷爷找你不到,让他老人家跟我爷爷要人。”卿烻一拍胸脯子,“有我神笔一把抓在,勿用发愁。”
“你要带我去哪儿?”绳以法还在磨叽。
“你想让我带你去哪儿?”卿烻心说,宁肯罚跪都不完成作业,你到底是真怂还是蔫大胆儿?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绳以法抬手一抹鼻子,你喜欢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我饿呢,中午没吃饱饭。”
饭桶,比我吃的两倍还多,羞不羞,卿烻用膝盖顶了顶他的大腿,你脖子下面长得是一个肚子还是长了一个菜瓮呀,“乖,今天是你爹爹大喜的日子,我们哪儿都不去,就上你家吃宴席。”
“你——我……”绳以法心里有话地拽了拽他的袍摆,“不知被哪个小王八蛋给踩脏了。”
脏就脏么,像这样的衣裳儿裁缝给我做了不下十几套,今年穿不坏,明年也不能再上身了。卿烻攥住他的手,净扯没用的,你跟我的思维路径差着十万八千里。“甭管它烂不烂,现在我就说你——”
“哎哟!”绳以法忽然叫了起来,但很快又止住了声响。
“你的爪子怎么啦?”卿烻摊开绳以法的手掌心一瞧,我的娘呀,血肉模糊,就跟被什么东西啃过了似的惨不忍睹。怪不得写不完作业,根本拿不住笔么。“告诉我实话。”
绳以法还要把手往回收,“我上山挖草药,不小心滑倒,手磕在了大石块上。”
“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宫里头那么多太医,只要‘神农本草经’叫得出名字来的,哪里有他们寻觅不到的。你人小心大,饶是干不成事,好好的还把自己往里搭。”卿烻胎里带的疾症,后背皮肤爱痒痒,但挠挠就能挨过去,确实不是啥大毛病。御医下了几个方子,用过之后,效果不佳,但也没朝更坏的方面发展。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去就是了。”
呃,不对劲,你伤成这德行,家里人视而不见?“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小烻,如果骗你的话,我死无葬身之地。”绳以法急得脸都红了。
我又没说别的,发什么毒誓呀。别说你家里人,就是我看着心不疼啊!“为什么不上药包扎一下?”
绳以法直摆手,“忘了吧,上回我俩去东市的天桥把式场找神课先生算了一卦,人家说我今年有大灾,只要忍痛生生挨过去,将来必定大福大贵。”
扯淡!那个算命的是鬼谷子,还是袁天罡,诓人的话你也信,走正道——听天由命。活废物,芝麻粒大的事情也得替你操心。“先跟我回将军府沐浴更衣,待会儿我们喝喜酒要喝得不醉不归——”
“烻儿!”
“啊?”卿烻的小脑袋瓜儿还没扭过来,就被他大爷爷顺着脖领子薅了起来。“疼——”
迂腐板正的老学究旧貌换新颜,作派气象万千,那叫一个松形鹤骨。“宝,你要是胆敢沾染杜康一滴,我就把你变成绿毛龟。”
“千年王八万年龟,大爷爷,你要是有那个本事,我巴不得做绿毛龟呢,如果没有绿色的,玳瑁色的也不是不成。”
卿衢的腹腔如果是牛皮做的,这会儿也被小娃娃给气爆炸了。“兔崽子,诚心诚意要做玄武?”
“自然。”卿烻的小身子在空中摇摆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大爷爷就成全孙儿吧。”
卿衢让小烻掉落到绳以法怀里,“以法儿,我听听你的主意。”
绳以法把卿烻掩到身后,信誓旦旦地说:“大爷爷,我也要跟卿儿一块做绿毛龟做玳瑁,我们死也不能分离。”
我靠!两个小王八,再跟你们斗嘴者——死。卿衢气势汹汹地来,大势已去地回归。长江后浪推前浪,回想当年,我卿衢也是舌战群儒的士大夫,连老皇帝都得给我几分薄面,大风大浪地混到今天,居然连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都摆弄不过去,俗语说得对,活到老学到老啊!
卿烻从后头扒住绳以法的肩膀,“走不动了,背我。”
绳以法眉开眼笑地抄起他的两条腿,“你让我背上鹤顶山的鹤顶观都成。”
卿烻奖励似的亲了一口他的耳朵,“等明个儿我们俩成亲了也去鹤顶观拜一拜,求个万年好合。”
绳以法只管走路,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