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淮朝她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只不过那笑意不达眼底。
赵叔来得很快,宋穗岁临走前把郑医生的联系方式发给陈纪淮。
她不想走的,毕竟阿奶还没从手术室出来,陈纪淮也需要人陪伴……
宋穗岁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我想留下来陪你。”
“没关系,我能应付过来,你先回家吧。”陈纪淮克制地揉揉她的头发,“放心。”
宋穗岁埋在他怀里,须臾,闷闷地开口,“陈纪淮,你不许因为那些乱七八糟且不爱你的人而偷偷难过,你这样我是会心疼的。”
“我会特别、特别心疼。”
“你别招我疼。”
“……”
陈纪淮背脊僵硬地紧绷,被戳破内心最后一层坚硬的壳,露出最柔软的皮肉。
定定地看着小姑娘,他终于感到一丝属于夏日的烘热,艰难地挤进了手术室外满是阴寒的长廊。
—
刚下早自习,不少人趴到桌上开始补觉,班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儿便静了下来。
宋穗岁情绪不高,自觉翻出了张数学卷子做。以前觉得枯燥的难题现在却变成能够让她静下来心的利器。
做完两道选择题,周桐从外边跑完步回来,扯开椅子坐下。
短短几天的功夫,周桐也变了样。为了更加方便地训练,她剪短头发,整个人显得愈加高挑。
“任总和陈学霸一走,咱们组变得好冷清。”周桐看了眼前排两张空空荡荡的桌子,不禁叹口气,“穗岁,你是不是过两天也要进画室集训了?”
宋穗岁笔尖一顿,“嗯,马上六月份,集训要开始了。”
顺着周桐的视线,宋穗岁看去。临近期末,前排两张桌子却又变回刚开学的样子,仿佛这一个学期发生的种种突然被清零。
两天前,安城几所高中联合举办的数竞夏令营开课,任陆然被选去参加。
原本陈纪淮也在名单里,但因为陈玉霞的事情,他现在根本分身乏术。
为此,岑保平还去医院探望过。
只不过,看到陈纪淮的现状后,他也沉默了。
陈玉霞的手术虽然算得上成功,但从手术台下来后,又被送进ICU里等待清醒。
医生说,这样的情况因人而异,有的患者不到24小时就会清醒,也有的患者或许需要半个月乃至更长。
这让陈纪淮不得不做好长期打算。再加上秦延益始终下落不明,他还要分出精力配合民警的调查。
陈纪淮太瘦了。
这是岑保平见他的第一个念头。
默默把来之前校领导让他劝陈纪淮参加夏令营的那套说辞咽回去,又去餐馆打包饭菜,私心让老板多加了许多肉。
再之后,岑保平就没提过夏令营这档事,只是隔三差五给陈纪淮送来卷子。
这天,夏令营又组织了场模拟考试。岑保平因为学校的事情脱不开身,便想找人跑腿去医院送卷子。
宋穗岁自告奋勇地接下这趟差事。
她最近都没见到陈纪淮,只能偷空给人发短信。但陈纪淮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回,甚至有次回短信时已然凌晨4点多。
宋穗岁不知道这是睡得太晚,还是醒得太早,但总归能猜到他的状态并不好。
来到医院时,天幕收起最后一丝余晖。神经内科的主楼在大厅后面,穿过两楼门前的空地时,宋穗岁撞到了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讲究,灰色西服显得正挺,看起来像个商务人士。不过五月末的天里,他却把自己捂得严实,戴着软毡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被男人盯着看了一眼,宋穗岁感到莫名的后颈发凉。但下一秒,男人就挪开视线,迈着大步走了。
这段插曲很快被宋穗岁抛至脑后,可后颈像被毒蛇咬了口的感觉却保留下来,时不时激得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在两天后,宋穗岁收到B站后台私信时冲到顶峰。
【bili_6581326:你是陈纪淮的小女友吧?】
【bili_6581326:喜欢这倔贱胚什么啊?长得帅?还是学习好?】
【bili_6581326:那你看看这个呢?[附图]】
聊天窗的小视图里,男生如同死狗一样狼狈地趴着,侧脸挨着粗糙的水泥地,整个人瘦得只剩下嶙峋的骨头,上身赤裸,青紫伤痕纵横交错,打眼一瞧,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地望来,没有眼泪,也没有情绪,沉得像灌满雨雪的坟茔。
凭着这双眼睛,宋穗岁认出来——
这是小时候的陈纪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