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珠,快速扫视四周。
房间狭小,陈设简单,但透过旁边那扇紧闭的窗户玻璃的反光,他看到了外面——不是熟悉的灰色天空和堆积如山的垃圾,而是流动变幻的云层和下方遥远的、缩小的地面轮廓。
他们竟然在几千米的高空之上!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下,瞬间压过了他心头的躁动和混乱。
身处这样的环境,冲动反抗是最愚蠢的选择。
他必须冷静下来,弄清楚状况。
库洛洛悄悄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原本紧绷的肩膀也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但那双黑色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男人,眼神里的戒备和审视如同冰冷的刀锋。
我不怪这孩子。
是啊,怎么能怪他呢?
我们分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连世界是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记得我这个只存在于血缘上的“父亲”?
更何况,他经历了那样可怕的变故……想到这里,我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压下了被推开时的失落和惊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都显得足够温和、足够无害。
我再次朝他靠近,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想要将这个浑身竖起尖刺的小家伙拥入怀中,给他一点迟来的温暖和安全感。
我的手臂环住了他小小的、略显单薄的肩膀。
怀里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一块僵硬的木头,浑身紧绷,充满了无声的抗拒。
他没有立刻推开我,但那份抵触感却清晰地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冰冷刺骨。
我只能收紧手臂,将他更紧地抱住,用自己的体温去尝试融化那层坚冰。
我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他柔软的、带着孩子味的黑色发顶,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别怕,贝奇……我不会伤害你的。爸爸……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爱?
库洛洛在男人的怀抱里,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暖意和一种……干净的气息,心中冷笑。
这个词汇本身就充满了虚伪的恶臭。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昨天——不,或许是更早之前,时间感有些模糊。
但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带着精心饲养的王蜂,去和那个来自外围区域的商人交换食物。
那个满身铜臭、肥头大耳的男人,伸出油腻的手,用一种令人作呕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那只脏手就摸上了他的脸颊,带着黏腻的触感和贪婪的笑意……再之后呢?
记忆像被利刃斩断,出现了一片空白。
醒来,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着这个自称“父亲”的金发男人。
是那个商人把他卖给了这个人贩子吗?
很有可能。
流星街的孩子里,他尤其是长得还算“干净”的,在外围人眼中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这个金发男人,用虚假的温柔包裹着不知名的恶意,将他带到这几千米的高空之上,是想彻底断绝他逃跑的可能?
库洛洛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等他找到机会,这个虚伪的男人,会是第二个死在他手下的人。第一个,自然是那个该死的胖商人。他要亲手砍下那只碰过他脸颊的脏手,再挖出他那颗被贪欲填满的心脏,逼他自己咽下去!
这个男人大概以为,对付一个几岁的孩子,只需要一点温柔的假象,一点食物的引诱,或者简单的催眠手段,就能让他忘记过去,乖乖听话。
可惜,他面对的不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
年幼版的库洛洛——是在流星街的血与污秽中挣扎求存的毒草,那里没有父母,没有温情,只有永恒的警惕和随时准备亮出的獠牙。
任何试图靠近的“善意”,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他早已习惯了保持绝对的清醒,去分辨每一丝潜在的危险。
这个男人的表演,无论多么逼真,都骗不过他。他只是暂时蛰伏,等待最佳的反击时机。
我走近床边,手里拿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儿童衣物,声音放得更柔:“贝奇,该穿衣服了,我帮你?”
我试探着想掀开他裹紧的被子。
被子下的小身体猛地一缩,像被烫到一样,隔着布料我都能感觉到那份剧烈的排斥。
他把自己裹得更紧了,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警惕地瞪着我,像一只受惊后随时准备扑咬的幼兽。
好吧,也许他只是不习惯别人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