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缓脚步过去,床铺中央,被子拱起一个清晰的小小弧度,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露出贝奇熟睡的脸庞。他的睡姿很安稳,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一丝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滑落,浸湿了枕巾的一角。
我从口袋里拿出干净的手帕,俯下身,用最轻柔的动作,一点点拭去那湿痕。
凝视着他天真可爱睡颜,我的思绪不由飘远。
在他现在这个年纪……或许还要更小一些,我每天天不亮就得起身,穿过寒冷的晨雾,为师父准备送去早饭。
然后,便是一整天永无止境的挥剑、练习,汗水浸透衣衫,对着坚硬的木桩,重复着单调而严酷的砍劈动作,直到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那时的我,脑子里只有变强、复仇,从未有过片刻像他这般安宁的沉睡。
贝奇这突如其来的成长,跳过了多少艰辛?
我心中那份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此刻似乎压倒了潜藏的疑虑和恐惧。
是的,这样或许……更好。
他不必经历那些我曾经历的黑暗与挣扎。
窗外的日光穿过廉价旅馆的薄窗帘,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已是中午时分。
考虑到孩子突然变化的身体,消化系统或许也同样脆弱,不能再让他饿着肚子睡下去。
我靠近床边,俯身看着被子下那个小小的隆起。我伸出手,一点点地将棉被掀开。
动作必须轻柔,以免惊扰了他。
被子滑落,露出贝奇穿着新买的棉布睡衣的小小身躯。我拿起放在床头叠好的外衣,打算先帮他穿上。
我的手指刚刚碰到他的手臂,试图将那件稍显宽大的T恤套过他的头时,被子下的小身体突然动了一下。
贝奇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了。
那双黑色的眼睛,像两颗纯净的黑曜石,起初倒映着天花板和我的影子,带着刚睡醒特有的茫然和朦胧水汽。
但这迷茫只持续了一瞬间,几乎立刻就被一种全然陌生的警惕所取代。
他猛地缩回手臂,小小的手掌用力推开了我正拿着衣服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
他坐起身,被子滑落到腰间,露出穿着新睡衣的上半身。
他没有哭闹,只是抿紧了小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戒备,像一只受惊后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兽。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喉咙有些发干。
这眼神太陌生了,完全不像一个几岁孩子该有的,更不像几天前那个还懵懂依偎在我怀里的贝奇。
我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的手腕,却只敢用指尖轻轻触碰:“贝奇。”
他立刻像触电般缩回了手,身体也向后挪了挪,离我更远了一些。
“你是谁?”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而冷静,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戒:“这里是哪里?”
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我心湖,激起不安的涟漪。“我是你爸爸。”
我艰涩地回答,本能地想抬手像以前那样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但他微微一偏头,轻易地避开了我的触碰,眼神里的警惕更深了。
库洛洛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男人。
对方那张秀丽的脸上,清晰地写着被拒绝后的受伤与错愕,眉头微微蹙起,蓝色的眼眸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
这表情太过刻意,像劣质戏剧里才会有的表演。
库洛洛的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虫子在爬行,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父亲?”
这个词像根尖刺扎进他的脑海,荒谬得可笑。
他在流星街的垃圾堆里挣扎求生,记不清多少个日夜,从未见过任何亲人。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人,用这种温柔得令人作呕的姿态,声称是他的父亲?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流星街外面的世界,听说有很多扭曲的癖好,有些富人喜欢收集、豢养特别的孩子,尤其是像他这样……或者说,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有着漂亮脸蛋的。
这个人,用如此虚伪的善意接近他,动作轻柔,眼神关切,不是人贩子还能是什么?
恐怕是看中了他这张尚可的脸,想把他弄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