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实不必再问一遍的。
直到陈襄那道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萧肃仍在门前伫立半晌,方才收回视线。
庭院寂静,只余风过树梢的微响。
“出来罢。”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之后,屋后转出一个孩童的身影。
正是萧榆。
萧榆走到离萧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仰头问道:“那人是阿父的旧友么?”
萧肃转过身,面色淡淡。平日里温和的面部线条,此刻显得有些冷峭,自有一股威仪。
“我教过你什么?”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人不自觉地心头发紧。
萧榆垂下头,低声道:“……忘记。”
他的记忆力很好。
天生的。
所以,那些久远到模糊的记忆,火焰焚烧的气息,和幼时糖葫芦的味道,他都记得。
但他很快又抬起头,眼神十分固执:“他是不是阿父的旧友?”
萧肃的目光掠过庭院中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树木,最终落回萧榆脸上。
两人对视。这对父子的面容没有分毫相似,眉宇间的神情竟却如出一辙。
萧肃叹了口气。
“莫要去给他添麻烦。”
萧榆紧绷的小脸松动,眼神微亮。
这句话几乎就算是承认了。
但紧接着,萧肃的话锋毫无预兆地一转:“我听说,近来外面有些传言,说本君爱吃糖葫芦?”
萧榆的身体一僵。
“我让你每两日只许吃一串,免得牙痛复发。”萧肃语气清淡,“看来,你并未听进去。”
萧榆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袖边缘。
萧肃瞥了他一眼:“既如此,从明日起一个月内,便不准再碰了。”
晴天霹雳!
萧榆的眼睛瞬间便瞪圆了,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咪。听到这难以置信的噩耗,他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起来。
……
陈襄怀揣着那封由萧肃亲笔写就,新鲜出炉的名帖返回客栈,脚步却不似来时那般轻快。
要不是大爷叫住了他,他都忘记买过两串糖葫芦了。
饶是如此,他也没了胃口,将两串糖葫芦全都塞给了杜衡,自己回到房间内。
从萧肃那里,他厘清了如今朝堂的大致轮廓,总算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但他心中盘旋着的一个疑问,却始终没有被他问出口。
一个本该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名字,却自始至终未被萧肃提及。
荀珩。
他的师兄。
辅佐主公征战天下,师兄功劳卓著不逊于他。天下平定之后,师兄的封赏仅在他之下,加封太傅一职,是名副其实的帝师。在他死后,理应成为朝堂上的第一人。
而后仁宗早逝,幼帝登基,以师兄的家世能力,功劳和名声,被委以托孤重任,执掌朝政中枢,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萧肃的叙述里,偏偏没有荀珩。
仿佛这个人,从朝局的核心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襄深信以师兄的能力,足以压住士族和寒门之间的争斗。师兄也绝不会因为科举制是他一手创立的,就心生芥蒂,撒手不管。
师兄其人,素有公心,绝非因私废公之辈。他若身居高位,必然会竭力维护并推行科举。
所以,朝堂为何会是如今这般景象?
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陈襄的脑海当中。
——不会是师兄出什么事了罢?
陈襄猛地打了个激灵。
连正值盛年、身体康健的殷承嗣都能在短短一年内驾崩,那师兄……
他怎么就没跟萧肃问一声呢?!
陈襄咬住后槽牙,重重地锤了一下床板。
还有系统!连个“查询人物状态”的功能都没有,差评!
他只能告诉自己,若师兄真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譬如身患重病或是被贬斥流放,那必然是朝野震动,满城风雨,萧肃不可能不提及。
既然萧肃没说,那就意味着至少师兄还活着、还在朝中。
可即便如此,忧虑还是如野草般在陈襄心中疯狂滋生,让他十分焦躁。
于是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便把杜衡从床上薅了下来。
“我已经开具好名帖了,你也快些去。”
“啊,陈兄已经拿到名帖了?”杜衡揉着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快?
“碰巧使君昨日有闲暇。”陈襄言简意赅,不多作解释,“现在就差你一个人了。你一个人,拖慢了整个队伍的行程,我们已经落后别人许多了!”
“落、落后?”
“你若耽误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有十八个人同行,那便是十八个时辰的延误!”
这算法听得杜衡一愣一愣的:“陈兄,我们预留的时间应当是足够的,不必如此着急……”
“难道你不想早日抵达长安?”陈襄板着脸打断他的话,“早些去,便能早些打探京中时下流行的文章风向,也能早些了解此次科举的详细情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番话正中杜衡七寸。
听陈襄这么一说,杜衡立刻起身开始穿衣。
“陈兄所言极是!”他一边系衣带一边肃然道,“我这便去府衙开具名帖。拿到之后,我们即刻启程!”
……
二月料峭,寒意未散。
武关道上,一队车马辗着初春的泥泞缓缓行进。
武关道作为连接襄阳与长安的唯一官道,自古便是商旅往来的咽喉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