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烧酒与剪刀,再拿细绳扎住产妇虎口。"当婴啼刺破雨幕时,朱祁钰正立在檐下看侍卫搭建防雨棚,掌心握着半块雕花玉诀,那是他预备赠她的礼物,此刻却被暴雨浇得透凉。
疫病最凶时,汪砚舒带着家丁来施舍掺了观音土的米粮。她描金绣鞋堪堪停在石灰线外,团扇掩鼻道:"杭姑娘这般抛头露面,莫不是要学那西市卖解的胡女?"
杭令薇头也不抬地碾碎最后一把车前草:"汪小姐可知,这疫气最爱附在珠翠绫罗上?"话音未落,唐云燕故意将药渣泼向汪家马车,惊得马匹扬蹄掀翻米袋,掺假的粳米混着鼠粪滚了满地。
入夜,杭令薇在城隍庙前点起百盏艾草灯。朱祁钰隔着摇曳的灯火望她教流民唱防疫童谣,少女沙哑的嗓音混着稚子清音,竟比宫中的韶乐更动人心魄。他鬼使神差地跟着哼起调子,忽见杭令薇转头望来,眸中映着星河般的灯海,却在他举步欲近时垂下眼睫,将新熬的避疫汤分给老弱妇孺。那碗特地留的汤药在案头凉透时,唐云燕悄悄塞来张字条:"薇姐姐说,殿下的好意都在百姓碗里暖着。"
第一片梧桐叶落在痊愈老翁的谢礼筐中。杭令薇正教妇人蒸煮纱布口罩,忽闻街口鸣锣开道,竟是孙太后亲赐"仁心济世"匾额。她跪接黄绢时瞥见朱祁钰立于仪仗末尾,蟒袍上的金线在烈日下灼灼如刃。当夜郕王府送来整箱《千金方》,扉页夹着片晒干的艾叶,墨批"愿为清风送药香"。杭令薇将艾叶投入香炉,青烟袅袅中想起史书记载景泰帝临终咳血的场景,把新制的甘油香药的琉璃瓶埋进院中梨树下。
“或许以后有用......”
京城已飘起桂花香。杭令薇拆开唐云燕送来的缠丝玛瑙盒,里头盛着七十二颗刻有"杭"字的蜜炼药丸。附笺上稚气未脱的小楷写着:"姐姐教的分装法,太医院都夸好呢!"她望向窗外圆满的月轮,不知怎的想起那人总爱站在阴影里的样子。此刻朱祁钰正在王府祠堂焚香,供案上除了皇祖皇考的牌位,还多了尊檀木雕的素衣女神——香灰落处,隐约可见"薇仙”二字。
暮色四合,杭府后院的药炉仍飘着袅袅青烟。唐云燕蹲在石阶旁,指尖拨弄着一株晒干的艾草,眼睛却悄悄瞟向正在分拣药材的杭令薇。
"薇姐姐,"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好奇,"今日郕王殿下亲自送药来,你怎么连正眼都不瞧人家?"
杭令薇手中的药碾微微一顿,又继续研磨起来,语气淡淡的:"殿□□恤百姓,送药是常理,我谢过便是了。"
唐云燕撇撇嘴,凑近一步,眼底闪着促狭的光:"骗谁呢?殿下看你的眼神,跟看旁人可不一样。"她捏着嗓子学起朱祁钰低沉的语调,"‘听闻你三日未眠’~哟,我骨头都酥了!"
杭令薇终于抬眸,无奈地瞪她一眼:"你这孩子,净是胡说了,我与殿下不过初识,哪来什么特别?"
"初识?"唐云燕夸张地睁大眼,"那他怎么知道你三日未眠?连我都是今早才听茗烟说的!"她歪着头,笑得狡黠,"姐姐,你莫不是害羞了?"
杭令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碾边缘,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云燕,殿下是郕王,那以后可是......。”杭令薇刚想继续说下去,脑子里却想着父亲嘱咐她的话,“不可随意揣测天机。”便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我不过只是个锦衣卫家的女儿,身份的界限,不该逾越。"
唐云燕一怔,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里的疏离,不由嘟囔:"可殿下待你分明……况且我大明选择皇妃向来不看重家室的呀,我都有一天做梦能入宫呢。"
"只是朋友间的客套罢了。"杭令薇打断她,语气平静得近乎刻意,"他待谁都温和有礼,并非独独对我。况且,入宫之后那多没自由啊,那些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杭令薇道。
“什么是,电视剧?”唐云燕疑惑道问。“姐姐你总是语出惊人。”
“就是......类似于皮影戏那些的。”杭令薇懊悔自己又暴露了一些现代词汇。
唐云燕盯着她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姐姐,你撒谎的时候,睫毛会颤得特别快。"
杭令薇指尖一僵,随即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小丫头,管好你的药炉子,少胡思乱想。"
唐云燕吐了吐舌头,却仍不甘心地嘀咕:"反正……殿下待你,绝不只是‘朋友间的客套’。"
杭令薇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继续碾药,药香氤氲间,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颈间朱祁钰送她的坠子上,她回府名人造了个翡翠璎珞项圈佩戴在颈间。
毕竟是王爷赏赐的东西,自然要珍重些。
日后,又会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