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穗答:“无妨,过几日就该回京城了。”
“过几日就回?那他还来干嘛?”祁荻跳起来。
“因为…过几日是阿爹与母亲的祭日。”季晏如垂下眼帘,难掩失落。
祁荻一顿——母亲的祭日?哦,想来是她的生母。先前吴宝璁说季雪臣只爱什么…裴雪忆,大抵就是阿算的母亲吧,能一同过祭日,还当真是生同室,死同穴。
那季雪臣与常穗,又究竟是何种感情?
但转念一想,来日方长,常穗会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转眼已经入夜,今夜月圆,季晏如与常穗住正殿。不知到了几更,祁荻忽然觉得万分燥热,拎着剑到院内透气,却见季晏如蹲在墙角念念有词。
“商通四海,利聚八方乃商者自矜之言,商能通四海,能载舟亦能覆舟。从商者,守义方能致远,谋利方能致富。义先于利,于不义者,不必留情。账目明暗两重,虚实相生,可惑敌耳目。他压我粮价,我便断他布帛,迫其自救。挑拨二虎相争,我坐收渔利。”男孩手中抱着本册子,时不时瞄一眼,又仰起头喃喃。
祁荻憋笑抽走他手中册子:“你这小东西,平日就这么糊弄人?”
季晏如跳起来抢:“还我!这是阿娘为我写的从商三十六计!”
“背套路就能应付老狐狸?”祁荻翻开册子,上面用整齐的簪花小楷写满一段段对话,有些还在下面写了批注,“那你如何知道他们不会反其道而行之?”
“阿娘说——”季晏如叉腰学她冷脸,“对话如弈棋,先手落子者赢七分。阿算要先入为主,将他们引入棋阵,其余的随机应变即可。”
祁荻忽然蹲下与他平视,用手指捻了捻那本册子:“你娘...之后也会让我背这些?”
“大概不会,”季晏如神秘兮兮凑近,“阿算其实也不经常背。但奉劝一句,谢犀梧先生言之有理,书中自有黄金屋,哥哥若想讨阿娘欢心,最好背熟二皇子祁萧在江湖留下的名作《千金笑》。”
祁萧,原名祁沧。也是皇子中唯三用了草字入名而不配用水的。这个人行事荒谬,人生经历更是荒谬中的荒谬。上至父皇妃嫔,下至青楼花魁,凡是与他有过交集的,无不为他痴狂,天下人称他为风流第一人。
一本《千金笑》,一段禁忌情。害得香贵人为了和二皇子私奔不惜闯宫门,气的父皇吐血,诛香贵人九族,并祸及后宫——凡是年岁在二十五岁以下的妃嫔皆禁足三月。
此书是祁萧写来记录讨女孩欢心的技巧的。世家中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争相购买,都盼着背熟了这本书去四处粘花惹草,再跟祁萧一样桃花遍天下。
“臭小子,你小小年纪怎么看这种书!”祁荻耳根泛红,将手中那本还算做正经的从商三十六计小册子扔回孩童手中,“谁说我要…”
或许出于一种对孩子的愧疚,或许是出于同为缺爱者的共鸣,否认的话竟脱口而出。
“我可聪明着呢,怎么会看不出来?哥哥,你今年几岁了?”季晏如又翻开小册子。
祁荻微微眯起眼睛:“…十八,如何。”
“你看!”男孩忽然跳起来,像个大人一般指手画脚起来,“你瞧瞧你,不过比我大了九岁,如何能保护她?”
“你这是偏见,年纪小些又如何?年纪小就不强吗?”少年提高音量争论。
“哈哈!你承认了吧,你就是对阿娘图谋不轨。”季晏如叉腰,肉嘟嘟的小脸上写满得意。
“是又如何?臭小子,你且先说说,你支不支持我?”祁荻捏了捏他的脸。
季晏如鼓起腮帮子,作思考状摸了摸下巴,回答道:“支持是支持,不过你要比我阿爹强百倍才配得上阿娘!”
“你阿娘...与你阿爹很恩爱?”祁荻状似无意地拨弄腰间玉佩。
季晏如突然沉下脸:“哥哥这话好奇怪,既然是夫妻,他们感情自然是很好的。”
“哦?是吗。”
祁荻正要追问,忽然看到孩童起身跑向自己身后。他回眸,见常穗正立在那儿,笑着抚摸季晏如脑袋,转而看向自己时,面上却依旧挂着淡漠的表情。
“祁荻,你大晚上不睡觉,就在这扯闲话?”常穗叹息。
“师父教的,要学会看人心。孩子的想法也能代表民意。”祁荻挑眉一笑,看季晏如颇为满意的冲自己点头。
“你倒会学以致用,”常穗冷笑一声,“只怕你还不睡,要错过了明日的好戏啊。”
“昨日惊喜,今日好戏。我很怀疑你的话是真是假。”少年眯起眼睛。
“明日祁沛要走了。你不是嫌他抢了你的风头吗?不去借此机会夺回来?”
“噢…那确实是好戏,得去看看。”他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随机又扯出个戏谑的笑,“师父,怎么不叫阿荻了?明明那么好听…”
“阿荻,快睡。”常穗语气似水般平淡,却更让人觉得安心。
“遵命。”祁荻连忙逃进偏殿,却从铜镜中望到自己的笑颜——
镜中少年,眼角眉梢都是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