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后院的西厢房前,吴宝璁死死攥着褪色的锦帘,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搬进几房姨娘们共住的偏屋,几件抄家时偷藏起来的蜀锦华袍没了可放的地方,堆在一方破床上揉成一团。
“哎哟,这不是小姐吗?怎么挤到我们这来了?”柳青色衣衫的孙姨娘拉着两个姐妹走到吴宝璁门前。
吴宝璁瞪着眼睛:“好歹知府大人心里有我,你们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你以为给你住个大房间就是心里有你?”藕荷色衣衫的李姨娘嗤笑,“那怎么任由夫人给你灌红花呢?”
“你们!”吴宝璁气的砸了下人刚搬进来的茶具。
几个姨娘挽在一起笑的肆意,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吴姨娘,季家管事来了。”小丫鬟步子匆忙,话音未落,吴宝璁已经冲了出去。
回廊拐角处,她将常穗狠狠按在爬满青苔的墙角。
“你安的什么心!”吴宝璁声音发颤,将金簪拔出欲抵住常穗脖颈,“你是不是成心来看我笑话?”
松木香突然笼罩而来。祁荻忽然将常穗整个裹进怀里,用手抓住吴宝璁欲刺来的金簪,又顺势用小臂护住常穗脖颈。将人护进怀里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常穗的脸被迫埋在他肩窝,闻到他衣领上沾着的皂角香气。
“你敢动她一下,我立刻杀了你。”少年眼神阴冷,腰间配剑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你要闷死我吗?”常穗闷闷的声音从衣料间传出,她轻推少年,余光瞥见吴宝璁腕间的翡翠镯,正是那日自己留给她的。
她确认,吴宝璁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只不过出于某种傲气,她不想让从前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庶妹看到自己的不幸,更不想受自己的怜悯。她的笑藏在少年笼盖住自己的阴影里,未曾被任何人察觉。
“三姐姐。”常穗挣出半个身子,“你我毕竟是亲姐妹,我为何要看你笑话?”
吴宝璁愣了片刻,松手时金簪被祁荻夺回。她依旧依依不饶:“那你来做什么?”
“崖城是我的家。”常穗正色道,“我不忍看它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家?”吴宝璁尖笑打断,“哪门子的家?崖城百姓谁认得你?”她抬手指着常穗,拧着眉头瞪圆了眼睛,“这里不认你!”
常穗微笑,语气从容:“那崖城认你吗?吴家三小姐。”她凑近那张扭曲的俏脸,“你该被众星捧月,怎在知府后院做妾室?”
吴宝璁看着常穗从容整理衣袖的模样,突然想起那年冬至,十二岁的常穗跪在雪地里给她擦去鞋尖雪粒子的场景。
“守寡的滋味不好受吧?”她突然恶意地笑,“还要替人家养儿子,是不是吃力不讨好?”
祁荻的剑鞘突然抵住她咽喉。
常穗却按住少年青筋暴起的手背:“不好过吗?”她转身离去,“我倒觉得比从前过的舒心许多。”
“你…常穗,你听着!爹从来不喜欢你!你娘都是因为你才被休!”吴宝璁冲着那道背影嘶喊,“季雪臣心里只有裴雪忆。从来没人真的爱你,你生来就比不上我,哪里都比不上!”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爱。”常穗脚步未停。
少年逆光而立,转头直视吴宝璁,忽然笑了:“她有我。”
不知走出多远,祁荻忽然攥住常穗手腕:“阿算不是你亲生的?”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心里总堵着的某种东西散开了。
“这是什么秘密吗?”常穗面不改色,“还有,你这动不动就拉扯别人的毛病该改改了。”
“别人?我可不想碰别人。”少年将手上的力度松了半分,转头望向街道尽头,瞧见祁沛策马入城时,险些撞翻一队扛着木材的工匠。
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米香在空气中弥漫,祁沛勒住缰绳,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工匠们喊着号子拆除废弃商铺,妇孺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领粥,几个孩童绕着新搭的谷仓追逐嬉戏。
与他离开时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全然不同,一切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他只在母妃口中听过的那座繁华的崖城。
少年不知,从前的崖城比这景象繁荣千百倍。如今复苏的不过冰山一角。
祁沛翻身下马的动作略显仓促,他瞥见那一抹素色身影,忽然加快步伐凑上来:“姑娘!”
“这崖城新貌,可是出自你手?”祁沛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群妇人和汉子。
祁荻立刻横插进来,剑鞘不偏不倚挡在二人之间。
“十一殿下回来了?”常穗没有回答,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声音清泠如檐角悬铃,“您此去京城,应该已经得到答案了吧?”
祁沛喉结滚动。
“嗯…但我想不通,”他拳头攥得发白,“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前吴家积蓄比国库还丰厚,”她突然问,“殿下觉得是好是坏?”
“自然是坏!富商巨贾,国之蠹也。”祁沛接话的速度很快,但随即他又蹙眉,“可大哥此举压制了吴家,却害了崖城百姓。”
身后一间屋舍倒塌的声音震耳欲聋,一群工匠喊着号子,将木桩挪上架子车。
“因此,我便尽些绵薄之力,仅为崖城百姓谋一个生机。”常穗右手轻轻盖在左臂之上。
祁沛会想起那日崖城城中许多人拖家带口离开的模样,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女子劝百姓离开崖城的话,发问道:“那为何先前要遣散崖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