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蓑云每次接起电话就装哑巴,等对面感觉到他不会给出任何反应后,一通电话才结束。
周蓑云心情特别复杂,周贯毅对他很好,但是这种好就像绣在屏风上的牡丹花,看着荣华富贵,浓烈盛大,又时常感觉不到热度。他对周蓑云的爱充满负罪感,充满世俗意义的赎罪,像一场积善行德后才能被佛主谅解的表演。
但周蓑云下了飞机后,还是决定依照周贯毅的叮嘱,先回家吃顿饭。
他排队去打车,前头排队也有同样回A市的选手,但其中两个人还是挺让他意外。
潘安洺和沈竹意一前一后排着,两人时不时交流,潘安洺问沈竹意是先回家,还是先去吃饭的地方等梅老师。沈竹意毫不犹豫答跟他一块去等梅宫卿。
三言两语便让周蓑云意识到,潘安洺这次来A市,是与梅宫卿汇合,而沈竹意作为梅宫卿看好的后生,也一同去见面。
沈竹意的这层人脉是在周家时就积攒起来的,他自己也争气,即便离开周家也仍与这些老艺术家维持着联系。所以,在仓袈村时,沈竹意才会那么有底气地跟周蓑云说,他得到了该得到的,没什么可失去。
周蓑云打车回到家,屋里屋外灯火通明,梁叔在厨房迎出来:“云少,你回来了啊。”
周蓑云看满桌子好菜,将一条丝绸围巾递给他,“梁叔,送你的。”
梁叔擦干手接过去,连说谢谢。
“我爸他们呢?”周蓑云问:“一起吃饭?”
梁叔怔住,接着周蓑云脱下来的外套,解释:“本来等你一起吃的,临时有事出去了。”
周蓑云表面不以为意,随口问:“年底可真忙啊。是不是陪大人物吃饭去了?”
“是呀,梅宫卿来市里,柳先生说趁这个机会再去拜访,于是带着周先生去参加聚餐了。”以前周贯毅和柳羽律也是吃着吃着饭就跑去忙公事,梁叔认为周蓑云已经习惯双亲这种工作狂模式,继续说:“周先生叮嘱我一定要把你喂得饱饱的。等晚上回来,他还要和你细聊。”
周蓑云进厨房洗手,出来后坐在桌边,盯着满桌子菜,都是热的,梁叔辛苦了一个下午,他不能不给面子,便举起筷子哪样菜都尝一遍。
吃着吃着,他又问也坐下吃饭的梁叔:“梅老师来市里很多天了,怎么我爹地还那么上心?”
梁叔给他布菜,说:“这我也不清楚。柳先生就说今天这顿饭非去不可,否则位置让别人霸去太可惜。”
梁叔在周家干了二十多年,柳羽律有些时候被周贯毅气着了,还会找他诉苦,所以有些话听在耳朵里,心知肚明。
他对周蓑云是全然地欢迎与接纳,因为周蓑云出生时候,还是他替着换尿布,冲奶粉。
周蓑云对他也比较亲近,坦诚说:“叔,我告诉你吧,梅宫卿的这顿饭,沈竹意也去吃了。我爹地和我爸是为了给他铺路才去的。”
梁叔咯噔一下放下汤匙,老半天才找着措辞,重重叹气:“叔知道。柳先生和周先生是希望你们两个都过得好好的,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叔,我和你说实话把。我装乖扮巧,是以为所有东西都会还回来,可是现在来看,可能还比沈竹意差点。我经常觉得沈竹意在他们眼里才是亲儿子,我就是一条宠物,不能再丢一次的宠物。”周蓑云放下筷子,吃着梁叔亲手做的红豆酸奶。
梁叔对什么都清楚,但还是劝慰周蓑云:“你咋能这么想自己?你是个人,即使离开周家,你也活得很好。叔都看你的节目直播了,最后那些话说得真响亮,大家都在夸你长得好,口才好,这些宠物能做到?”
红豆酸奶上挖出一勺小坑,周蓑云盯着那个坑,眼眶发酸,“他们不看直播吗?”
不知道他在节目里受到的委屈吗?
梁叔坐到周蓑云身边去,按住他手背,说:“两位先生都太忙了。”
“那么忙还能抽空去和梅宫卿吃饭吗?”
梁叔彻底失语。
周蓑云将酸奶清空,抬头时已经挂上笑容,“我就是发发牢骚,又不是青春期少年,还天天需要父亲关注,不关注就哭喊或者叛逆。我要学会自己调节位置,不能对他们有过分要求。”
梁叔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周蓑云起身说:“我回自己屋了,他们回来替我跟他们报一声平安。还有饭很好吃,年夜饭没你掌勺,我真觉得可惜。”
梁叔也起身送他,笑道:“叔也有家庭也有孩子啊。后天叔就回家了,等过完年再来。家里请了临时工,厨艺这块我是把过关的,准保五星级别。”
周蓑云拉起行李箱,回头看灯火通明的家,这个家很大,听说十几年前在湖边的家更大更雅致,只是那边冬天冷,才搬来这里的。
他不需要那么大的家,只要小小一方,拥挤又温暖就够了。
周蓑云回到自己屋里,将挤占了半个行李箱的玩偶拿出来,一个个塞在沙发原本堆满的玩偶空隙中,然后他脱了外套,打开暖气,抱着这堆娃娃,疲倦地闭上眼。
好累,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