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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番外 荼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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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宝的补习进行得可谓是相当困难。非亲生兄弟之间基因的智力分化居然早在这个时候就颇具雏形,具体表现为唐允一望即知的内容,到了唐小宝这边居然要反复背诵才能取得效果。除此之外,两个人对待补习的目的也完全不同——一个是恨不得填鸭式地把所有知识点一股脑地灌进去、好尽快结束这个麻烦的苦差事,另一个则是一遇到难题就想高举白旗,大喊鸣金收兵、来日再战。

南辕北辙之下,原本出于好意的补习很快就爆发成一次次争吵。唐小宝被数学题折磨得痛不欲生,就故意装作愚笨无知的样子来折磨唐允:有时候明明已经搞懂了题目的解法,却还要抬杠似地多绕几个圈子,好把罪过按在是哥哥没有讲明白上。

初中时候的唐允可远没有后来那么好的脾气,几次下来就口不择言地说出真相:杨慧芳夫妇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两人之间的差距只能归功于遗传。

唐小宝一下子懵了。

刚刚吵嘴愤怒的余温还没过去,嘴比脑子动的要快;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残余的话音已经在空气里回荡了。

“你不是我们家的人,干嘛还待在这里。给我滚出去!”

——这是不对的。哪怕唐小宝当时六岁的脑袋瓜还不足以明白“不是亲生的”是什么意思,哥哥的表情也马上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闯下弥天大祸。

“我不知道。”唐允说。

“我也一直没想明白,既然妈妈只是你的妈妈,爸爸只是你的爸爸,那我在这里……又算什么呢?”

还没等唐小宝来得及回话,唐允又说:“你不想认我做哥哥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有个弟弟。以后出了这个家门,就当陌生人吧。”

“……”

是了,唐允的性格一贯就是如此。他从来不张口提出任何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只是一个劲儿地默默忍耐;你毫无知觉,以为他满不在乎,直到有一天终于得意忘形,不知道踩到哪里埋藏的引线,然后突然“彭”地一声:他宣布你从此被红牌罚下。可惜这个道理,直到很多年之后,唐小宝才猛然醒悟过来。

冷战开始了。

虽然唐允口口声声说是要“在外面”当陌生人,可在家里的时候,他也一样把唐小宝当做隐形人看待。唐小宝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他就一动不动地猫在房间里写作业;等唐小宝拖延到也开始动笔写作业时,他就默契地把书带到床上去看。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之间明明只隔了一个床板的距离,可是白天的时候,竟然能做到错开时间根本看不到彼此。

唐小宝难受极了——他倒宁可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吵一架呢!他有几次想道歉,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悄悄把“对不起”三个字写在纸条上,再偷偷折成星星,塞在哥哥枕头下面。

唐允当然不会明白小孩子的这些纠葛心事:他根本没把那个扎手的手工艺制品联想到星星上去,只以为又是唐小宝一个小小不言的恶作剧,顺手丢进垃圾桶里了。

归根结底,在大人们看来,这只是兄弟之间小打小闹、登不上台面的小小争执——在那时候的唐家父母眼里,还有另一件真正天大的大事:

唐文成失业了。

国企改革的镰刀首先砍在了临时工身上,然后是合同工,正式工。一批又一批的清退,像是这座江边小城绵延不绝的潮水,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唐文成先后熬过了三批谈话,终究还是忍不了每天早会上领导阴阳怪气的挖苦,领了赔偿金走人了。唐家当时住的是单位分配的福利房,买的时候在市价基础上打了对折,可房本却迟迟发不下来,自然也就不能变现;家里一下子少了一半的收入来源,只能紧紧巴巴地过日子。

头几天,杨慧芳还能温言软语地开导丈夫;可时间一长,再加上唐文成看起来根本没有出去找工作的念头,只一个劲儿闷在家里抽烟,久而久之也有了怨气,时不时就用别人家丈夫刺他几句。

家里的气压肉眼可见越来越低,夫妇俩时不时地爆发出争吵;偶尔会有铝盆、不锈钢碗勺被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在争执的双方还能残留一丝理智,没有给这个捉襟见肘的小家造成更大的经济损失。

转折出现在唐小宝意外摔倒的那天。

本来就是和小伙伴们无意间的嬉闹,杨慧芳挽起小孩袖管仔细地瞧,发现连块油皮都没蹭破,正准备板起脸来教育教育唐小宝要爱惜衣服,就被后者先发制人的哭声打断了。

适时用哭声博得心疼来避免挨骂一向是唐小宝的拿手好戏。可是这次,哭声引来的不再是轻柔的询问或者一双安抚的手,而是从卧室里摔来的一个不锈钢饭盒。

“哭哭哭,整天就晓得哭!讨债鬼,巴不得你老子死啊?”

曾经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父亲突然变得好可怕:他的音调比以往要高,五官因为愤怒向面中挤压出清晰的褶皱;他冲过来的势头很疾,带着呼啦啦的掌风。可是唐小宝还呆在原地,他在想这个男人是谁,我怎么从来都不认识。

杨慧芳像一头愤怒的母兽把唐小宝死死挡在身后:“唐文成,你疯了是不是!有火冲我来,别往孩子身上撒!”

“你就惯着他吧!这么大的男孩子,整天哭哭啼啼的,一点儿阳刚气都没有,全是被你宠坏的!”说完,唐文成一瞪自己的亲生儿子,像薅小鸡一样把他薅到自己面前:

“还哭?来来来,你自己说,我委屈你了吗?老子供你们吃供你们穿,到最后养出来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你不是委屈吗——来啊,说啊,老子到底哪点儿对不起你们?”

唐小宝不哭了。鼻涕和眼泪一起囫囵挂在脸上,抽噎被挤下去噎进肺里,把胸腔裹得生疼。

是他做错了吗?如果不是他非要放学跑出去玩儿,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吵架了?

客厅里的塑料果盘飞起来了。苹果咕噜噜滚到沙发下面,香蕉则摔成了一摊泥。电视遥控器紧跟着跳下来,电池崩溅出来,砸到了唐小宝的脚趾——他现在不敢再喊痛了。唐文成把眼前能见到的所有东西全部搡在地上,杨慧芳则不甘示弱地冲进厨房拿起案板,乓地一声摔在唐文成面前。

两个人不发一言,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客厅里回荡的只有一声比一声更大的脆响,像是过年不许燃放的礼炮。那些乒乒乓乓的东西像是代替了他们的喉咙,声嘶力竭地试图发出比对方更加高亢的声音。

有一只手轻轻拉了拉他。是哥哥。

兄弟之间小小的隔阂在这场巨大的灾难面前迅速弥合了。唐允把唐小宝拉回房间,迅速反锁了房门。

现在,在这个小小的暂时安全的隐蔽所,唐小宝终于敢当着哥哥的面问出那个问题:是我做错了吗?

“……不关你的事。”唐允低声道。

“哪怕没有你,到了明天,后天……他们也一样会这么吵的。”

唐小宝年纪尚小,可唐允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唐文成分明是对杨慧芳有怨气,又不敢明说,才变着法借着向他们撒气的名义把心里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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