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海的几百年在数万年的时光中早已磨灭,甚至在第二天的上千年记忆,也只剩下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年离开天堂的景象。
在那之前,我从未踏出过天堂一步,不知在那光明净土之外的两界是什么模样;在那之后,我却再无资格返回那高居于云层之上的天国。
我穿过天堂之门,振翅飞落在红海暗褐色的土地上。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看来低矮破落的第一天,原来是高高的坐落在天空之上,沐浴着光明的气息。在第一天之下,还有无数我从未听闻的黑暗之地,云雾是灰黑色的,空气是血腥而冰冷的,我却恍若未觉。
在最后的最后,我回头望了一眼。
视野的尽头,天堂之门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团微微发亮的云团昭示着天堂的方向。而我的脚下,蛰伏在深渊中的黑暗正张开血盆大口,似乎准备着将任何进入其中的生灵吞噬殆尽。
我以为我会心生退缩,或者最起码,我会有恐惧。
但什么都没有。
如果一定要说,那一刻我感到的是释然,当我放任自己由光明落向黑暗之时,像终于割舍掉一场沉迷了上万年的幻梦。
我走得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没有引起什么动静,连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当时具体的情景了。
在三界中有一个传说,无论哪个种族的生灵,在将死之时,都能望见满天的繁星——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了一个天使.对于生活在红海与地狱的种族,这可能是他们生命里离天国最近的距离。
我也抬头看了。
但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漆黑的天幕上没有一丝光亮,沉默得宛若我身下浸透鲜血的土地。我总觉得,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就像我一定会遇见米迦勒,与他生死两别纠缠数千年。
就像我作为一个私生女出生在第三天无人可见的阴影里,又将在红海的荒野里静悄悄的离开。
就像我这一生都行差踏错,命运也最后给了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五百年后,我在浅淡却又明亮的光线里睁开了眼睛。
床边靠着一张熟悉的脸,房间另一端躺椅上坐着一道修长的侧影,炽烈而又熟悉的气息正霸道的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应该是特别值得纪念的一个场景——两辈子对我影响最大的三个生灵在同一时间诡异却又奇妙的出现在了一起。
气息是属于米迦勒的——我绝对不可能认错火焰圣剑的气息。虽然我没有当面见到他,但房间里强横的气息无不昭示着它的主人应该才离开不久。
床边靠着的是诺曼。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名字,而在这之前,我与他用鲜血做了上千年的交易,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当时的我从未想到,我会在未来的数千年里,和他从伙伴到朋友,从朋友又到情人,从情人最后再到夫妻,永生永世,相伴相随。哪怕到了今天,我和他的相遇相知,更像是一个意外,一段突如其来的小插曲。
没有谋算——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的合作或冲突。
没有依靠——我不需要求着谁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一份平淡到有些顺理成章的感情,但我很喜欢。
我是靠在诺曼肩膀上第一次看见兰斯卡的。银灰色短发的血族从躺椅上站起来,漫不经心的走到床前,略带漠然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瞳孔仿佛深渊的入口,自上而下的盯着我。
我在上万年的时光里见过形形色色的生灵,冷酷嗜血的,笑里藏刀的,冷血残忍的,但我从来没有过,后来也没有,在任何生灵的身上再看到一双这样的眼睛——只有无尽的死寂。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哪怕后来我知道,当年封印我灵魂,把我的灵魂送进转生之地,相当于救我一命的是他而非诺曼,我也始终对他起不了半分亲近之感。
我日后的几位同僚,也就是与我同样位列血族七君的那几位,维尔利,阿斯顿,当然也包括了我的丈夫诺曼,对于这位一路带领他们走来的主上都怀着我难以置信的忠诚与信仰。
但我对他只有源于心底的恐惧——虽然我同样效忠于他,同样以性命,忠心追随于他。
转化为血族的过程让我沉睡了近千年,醒来后又在暗无天日的封印中待了数百年——转生之地在我的新身体中封印了足够强大,强大到在不久后支持我成为血族七君之一的力量。我需要的只是时间去炼化这份力量,让它成为我实力的一部分。
我是幸运的——兰斯卡需要一把刀,而失去了躯体只剩灵魂的我恰好成了命运之力最好的载体,自沉睡中醒来后就拥有了三界顶尖的实力。
却也注定,重活一次的我不可能平稳度日。
距离创世十八万年的时间节点,在“创世以来最风起云涌的一万年”这一称号上实至名归。我自个儿的那些事前面已经说过了,虽然跌宕起伏,但对于三界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用诺曼的话来说,我是错过了开头,但留住了结尾——在创世十八万年整庆典过后还不到千年,三界几乎在同一时间里陷入了混乱之中。
首先乱的就是红海。
说实话,我对于那被详详细细记入红海历史,历经千万年依旧不朽的几百年时间没什么印象,我更像是一只小船被裹携在滔天巨浪之中,身不由己的随波逐流。
我充其量不过是一把开启王座的钥匙——此处特指我身上的命运之力,因此在那几百年里,我一直被当成吉祥物的存在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我亲历了那段岁月,却丝毫无感。
第七王座重现认主。
红海一统。
巴比伦开启。
我这时才知道米迦勒为什么会在红海——准确来说他是去给兰斯卡帮忙的,只不过刚好撞上了我苏醒的时机。
我想过在混乱之后去找米迦勒问一问露娜的近况,但我再也没能见到他。
我所以为的尘埃落定,不过是决战前最后的号角声。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一跟着兰斯卡活着离开巴比伦的阿斯顿对此讳莫如深。红海到天堂的通道被关闭,巴比伦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