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芭碧萝已经死了。
我就是她。
莱西娅就是我。
我对我的新生活适应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从第二天穿过结界,坠落在第一天的地面,像一颗流星撞进茫茫的黑夜。
我以为我会躺在荒草里睁开眼睛,或者被挂在那些高达几百米的树上,遍体鳞伤。
但我睁开眼的第一刻,却看见了一个天使。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摆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抬眼所见的屋顶是一片青灰色,窗户明明是打开的,却透不进多少光。
我的目光向窗外投去,窗外的天竟然也是灰蒙蒙的,光明力量稀薄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我闭着眼睛,竭力的想吸入一口光明气息用于补充自己干涸的经脉,那一口气息涌入之时,全身骤然传来剧痛,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口中涌出。
我的声响惊动了那个原本正背对看我的天使,在看到我吐血的时候,他几乎是飞扑过来,手忙脚乱的把药往我的口里塞。
我看见他有一头棕色的,脏兮兮的头发,脸很瘦,像是一块苍老肮脏的树皮,一道狰狞的疤痕横贯了他的脸庞。
我看见他脸上紧张的神情。
我的眼泪顿时流下来了。
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两个月后,我终于能够下床了,背上被砍掉三对翅膀的伤口也差不多愈合了,只留下一块浅浅的疤痕滞留在我的后背上。
我以为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可当我在镜子里看见我衰老的容颜时,我却依旧忍不住的崩溃了。
镜中天使的容貌早已不复曾经的青葱与鲜嫩,变得黯淡,干枯而丑陋。只有六翼天使才可以永生,其余天使的生命虽然有限,但从成年到死亡,天使们却可以享受永远年轻的容颜。
唯独在天使的身体受到不可逆的损伤时,我们的容貌才会逐渐的衰老。
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我的脊椎骨,果不其然,那里已经能够摸到坚硬的骨骼。
额外再提一句,天使的脊椎骨在成年之前都是由纯粹的光明力量组成的虚体,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可能进行加翼,成年之后骨头才会真正长出来。
大概是在我身受重伤濒死之时,我的身体提前进入了成年状态,才勉强保住了我的一条命。
这也意味着,我的容貌再也回不到从前,余生我都只能拥有两对翅膀。
后来我想了很多,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当年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歇斯底里,或许都源于我那至死都不肯放下的虚荣。哪怕沦落到这般的境地,我心里也还是维持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我能有一天重新回到当初的生活。
现实却毫不留情的击碎了我全部的幻想。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第一天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多少年,直到那颗心终于变得冰冷而麻木。
我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思考,没有感觉,拖着僵硬的身体走出了那间屋子。克里看见我愿意出来走一走很高兴——自从他当年救下我之后,他不仅收留了我,还一直在照顾我。
我朝他笑了笑,那个笑容必然是苍白无力的,克里脸上的惊喜却丝毫不似作伪。
我和克里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渐渐的熟悉了起来。他告诉我,他是个被放逐的“流民”:曾经在天使军团任职,随军驻扎在第四天。一次意外在击退那些通过空间裂缝跑到天堂的恶魔时,却误被拽进了地狱。在地狱坚持了一百多年,他并没有变成堕天使,拼尽一切才从地狱爬回了天堂。
然而在回到天堂后,他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军团吊销了他的身份,天堂已经没有了“克里”这个天使。
他没有工作,只能住在第一天最贫穷的地方,收入也不固定。
他还告诉我,我们房前屋后,住在这一片的全部都是没有身份证明的天使。
“莱西娅,”他摸了摸我的头,我想是因为那一刻,他在我的眼睛里看见了恐惧。“他们都很可怜。不要怕。”
这里是天堂出了名的黑户区,住在这里的天使,有些是曾经因为种种原因被确认死亡吊销了身份证明,比如克里;有些是为了某些目的而选择身份证明造假,被发现后不得不成为“黑户”,比如我;有些是犯了事,为了活命或者不愿意坐牢不得不逃跑到这里;还有一些,他们出生在这里,父母都是“黑户”,他们也永远不可能走出这里。
可我从来不觉得他们可怜。我打心里的厌恶着这个肮脏的地方,和那些毫无修养,出身低贱的天使。
很多年以后,我跟诺曼说起过这段回忆,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的时候,他却哈哈大笑。
“宝贝,这不是正说明你天生就该享受荣华富贵的吗?”
我的丈夫,我的爱人,我小女儿的亲生父亲,血族七君之一的诺曼因为我的话,竟然笑出了眼泪。他抱着我,我靠在他的怀里,他黑色的瞳眸,仿佛盛满爱意的深潭,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我觉得耳垂微微的一热。
“还是说。”他轻轻的吮吸着我的耳垂,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你还在记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