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强开门见山:“下礼拜一到礼拜三你不用去学校了,我给你请了半个礼拜的假。”
陈舷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事了?”
“嗯。”陈胜强说,“我结婚。”
陈舷:“………………”
风突然大了。
陈舷举着手机,两眼发木。
手里的包子掉下去,栽楞楞地以头抢地。
一辆大巴车从路边开过,突然摁响喇叭。伴着一阵巨大的鸣笛,尖叫着路过了。
陈舷站在原地,麻木很久:“什么时候的事?”
“这周日结。”
“不是,谁问你那个了,”陈舷麻着,“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
“关你什么事?”陈胜强哼哼笑了声,“少打听大人的事。等结了婚,就搬进婚房里。你下礼拜一到礼拜三来帮忙搬家,搬完了再回学校,顺便也能跟那谁一起。”
“?”陈舷疑惑,“那谁是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胜强只说,“对了,我结婚那天你先别去。我怕你后妈看见你不自在,结完婚以后你俩再见面。”
“……你……”
“那就这样,今晚我还要跟人家家里吃饭,又得十一二点了,你自己点外卖吃吧。”
电话里啪一声,陈胜强自顾自地把电话挂了。
陈舷拿开手机,望着只剩下无限回音嘟嘟嘟个不停的页面,没话说了。
老陈真是个很自说自话还自私的人。
陈舷站在风里,又凌乱了很久。
他耳朵边上回响起尚铭的话——他爸对他不上心。
陈舷抽了抽嘴角,呵呵笑出了声。
他越想越觉得搞笑,自己刚刚那句“我爸说不定是怕我在后妈那儿受委屈才一直单身”的屁话,开始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旋。
*
第二天周末,陈舷家里就来满了亲戚,双方的都在。
一群人坐在客厅里,桌子上堆满瓜子喜糖花生,他们一边磕着吃着一边聊着婚礼,有时又唠唠家常,然后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能把房顶掀翻的笑声。
陈舷坐在自己屋子里,盘腿窝在电脑跟前的旋转椅上,把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沧桑地望着自己屋子窗户上的红色囍字窗花——他突然觉得陈胜强真他大爷丧心病狂一男的,一点儿铺垫都不给自己儿子留,上来就来个王炸。
谁打斗地主不先出个三探探底?
哪儿有上来就俩王带四个二的,他有病吧。
陈舷叹着气。
从门外亲戚们的交谈声里,他理清了些现状。原来陈胜强的二婚对象,是他装修公司里新来的销售。
销售是个销冠,叫方真圆,社交能力超群,长得很漂亮,人很大方也很爽快,该温柔的时候又很温柔。
还是从别的城市来这个宁城打拼的。
而且方真圆就住在这个小区里,还就在隔壁楼。
陈舷心说那估计他见过,大家都在同一个小区里,还离得这么近。
陈舷心烦意乱,后面的没怎么听。直到周末吃过午饭,他姑姑陈庆兰推开门进来,说小舷,你今天自己在家吧,我们要去婚房再布置布置,你真圆阿姨明天要接到那边去。你爸也要准备准备,也不回来了。
陈舷愣了下:“不是接到这儿结婚?”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爸都买婚房了,没跟你说?”陈庆兰捂嘴偷笑,“这个老房子啊,已经卖了。等你爸结完婚,你们这房子就不要了。到时候,你跟你爸去新的大房子住,和你新妈一起过日子。”
陈舷说不出话。
他都不知道他爸还把这房子也卖了。
陈庆兰说完就走了,她嘱咐陈舷说晚上大家都不回来了,要他自己出去整点儿吃,或者在家点个外卖。
陈舷挥挥手说知道了。
陈庆兰笑着离开。
家里的一大群亲戚都一起走了,大家热热闹闹地下了楼。陈舷坐在自己卧室里,又听见他们在楼梯间里嘻嘻哈哈了一阵,闹腾地说方真圆和陈胜强挺配。
陈舷心烦意乱,想起自己亲妈的脸。
他又叹了口气,低身打开了电脑电源。
电脑开机。
陈舷盯着开机的动画发呆,心思忽然飘了很远。脑子里一阵空白又一阵胡思乱想,过了半天,陈舷才微微回过神。
电脑已经开机很久了,开机自启动的软件都一个接一个的蹦到界面上。
陈舷没动,尽管平时最爱打开的游戏已经自觉地自启动了。
一偏头,他看见桌子上的一张相框。
相框里,他亲妈陈桑嘉和陈胜强一起抱着他,仨人对着镜头,发自内心地、幸福地笑着。
陈胜强笑得眼角边皱纹挤出两三道,嘴巴扬着。
陈舷突然觉得这照片刺眼,也觉得没意思。
他伸手,重重把相框面朝下摁在桌子上。
清净了。
楼梯间里突然一阵脚步声,咚咚锵锵了好一阵。
陈舷本就心烦,一听这动静,心里的气火更不打一处来了。他把脑袋上的耳机薅下来,啧了一声,嘟嘟囔囔地骂:“有完没完,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烦人——……”
话还没落,家门口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陈舷一怔。
他走出门去,拉开卧室的门,往门口一看。
门外的人刚好打开门。
陈庆兰站在外面。她身后,站着个瘦瘦高高,低着脑袋的男生。
陈庆兰满脸堆笑起来,连忙躲开身,给身后的男生让出条路来。
“小舷,这是你真圆阿姨家的儿子,以后是你弟弟,比你小一岁。”她说,“他叫方谕。”
——他叫方谕。
陈舷第一次见到方谕就是这时候。十五岁这年,亲爹荒唐地要二婚的时候,姑姑把刚在亲妈家里歇斯底里了一通的方谕送到了他这儿来。
外头的亲戚们欢天喜地,都衷心地庆祝离过婚的男人和女人再次找到了能共度一生的伴侣,留他和方谕被突然的通知砸得头破血流,不知所措。
陈舷的不知所措是安静的自闭,方谕的不知所措是歇斯底里的争吵。
于是他被方真圆赶了出来,亲戚们说他得冷静冷静,就把他扔来了陈舷这里。
他们说他迟早是他哥哥。
陈舷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时候的方谕刚跟亲妈吵了一架。
陈舷望了方谕一眼。
方谕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一头略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露出的胳膊消瘦惨白,看起来营养不良。
陈庆兰说你们好好相处,然后把方谕推进了屋子里。
门关上,楼下有人喊了陈庆兰一声。陈庆兰在门外欢快地应着,高高兴兴踩着高跟鞋,噔噔地下了楼。
方谕进了门里,站在门口没动。
陈舷也站在卧室门口没动。老陈家层数低,就在二楼。他听见单元门前,双方的亲戚们笑着互相奉承,又商量着明天的婚礼。不知谁开了个玩笑,一群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天气晴朗。
所有人都很高兴。
除了他和对面这个方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