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时安踏出长陵郡王府时,漫天的海棠花瓣扑打在他脸上。他抬手抹去黏在唇边的一片花瓣,指腹沾上了腐烂的甜腥气。
朱漆大门前,他猛地抬脚踢飞一颗石子,“咚”的一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乌鸦。
随后翻身上马,马鞭抽在骏马臀上,惊得路边野猫炸毛逃窜。
刚到王府,禾桔便提着灯笼从暗处小跑过来,“公子,小姐让您一回来就去书房。”
上官时安冷哼一声,将马鞭掷给迎上来的小厮,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
靴底碾碎了几朵残败的海棠,花汁染红了青石板。
书房的门被他大力推开。
“她让我带话。”上官时安一把扯下玉带上的鎏金香囊甩在案上。
“祝长姐与常阳王……”最后四字在唇齿间碾磨许久才吐出,“百年好合。”
案前的烛火猛地一跳,映得上官时芜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汁从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阿玥,当真会这般说?
她缓缓抬眸,眼中似有寒星闪烁:“你激她了。”
上官时安俯身撑在案上,“长姐还要自欺到何时?那日金銮殿上,她为你捏碎笏板时……”
“住口!”
青玉镇纸被扫落在地,碎成数瓣。
上官时芜广袖下的手腕微微发抖,新换的素纱边缘又渗出一线殷红。
她盯着那抹血色,忽然很想让那人也看看。
看看这些伤痕如何夜夜灼痛。
看看这些血迹如何日日新染。
若是那人见了。
会不会用那双含泪的桃花眼望着她,软软地唤一声“芜姐姐”?
“她还说,长姐待她不过是师长之谊。”上官时安不退反进,字字如刃,剐得人心头血肉模糊。
“我是让你去激怒她的吗?”上官时芜猛地站起身,案上文书哗啦散落,声音发颤,带着压抑的怒与痛。
“她在生病你不知道?”
她想象着齐玥咳血的模样,心头却涌上一种扭曲的快意。看啊,你也会痛,你也会为我而痛。
“长姐!”
上官时芜按住腕间渗血的纱布,声音倏地软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出去。”
门扉合上的轻响中,笔架上的墨笔也滚落在地。
窗外电闪雷鸣,骤亮的白光劈开夜色,映得她面容惨白如纸。
她猛地站起,衣袖带翻砚台,墨汁泼洒在宣纸上,蜿蜒如泪痕。她痴痴望着那片墨迹,忽然很想尝尝。
是不是和那人的血一样苦涩?
雷声轰鸣,吞没她撕心裂肺的声音。
上官时芜抓起案上的青瓷瓶狠狠砸向墙壁,碎片四溅,有一片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银钗掉落,青丝如瀑散开。
腕间的纱布完全被鲜血浸透,在素白的地衣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雨点开始噼啪敲打窗棂,混着更漏滴答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禾桔在门外捂着嘴无声落泪。
她看见小姐抓起一片碎瓷,在腕间旧伤上又添新痕,鲜血顺着素白的手腕流下,在青玉地砖上汇成细细的溪流。
雷声轰鸣,掩盖了一切声响。
只有那支滚落的墨笔,静静躺在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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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广王府的书房内,沉水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升起。
齐湛斜倚在紫檀木圈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扶手,那沉闷的声响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乞巧节那夜的密报犹在耳畔,长陵与上官女傅在望月楼争执,最后独自策马离去。
这个上官女傅当真是不简单,惹了他的长陵,又将人抛弃,真真是无耻之徒。
“郡王脉象虚浮,乃是忧思过度所致……”府医跪伏在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暗色。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齐珵抱着几卷书册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暑气,脸颊因奔跑而泛着红晕。
这模样,像极了年少时的齐玥。
“父王!”少年清亮的声音打破沉寂,“四哥病了?”
齐湛抬手示意府医退下,“不过是这几日才起的病症。”
他起身时腰间玉佩轻响,修长的手指捏着锦帕,轻轻拂去齐珵鬓角的汗水,却在触及那与齐玥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眸时,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
“怎么,想去探望?”
“儿子……儿子能去吗?”齐珵眼中光芒闪烁,又在想到什么时黯淡下去。
这犹豫的模样让齐湛心头掠过一丝不悦,他的珵儿,何时也开始有了不能对他言说的心思?
“自然,为父与你同去。”齐湛唇角一扬,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书案上那封刚从长陵郡王府送来的密信。
信中提到齐玥高烧不退时仍紧握着上官时芜所赠玉佩,这让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既然他的长陵仍然执迷不悟,那便让这场婚事来得更早些罢,如此才能让他的长陵更早一点幡然醒悟。
马车辘辘驶过青石板路。
齐珵坐在窗边,手指不安地绞着衣带。窗外飘来的桂花香让他想起昨日国子监里,上官女傅袖间沾染的同样香气。
只是那香气里,混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血腥气。
“这两日女傅授课,可与往常无异?”齐湛突然开口,手中茶盏升起袅袅热气。
齐珵的指尖在衣带上顿了顿。
他想起昨日《礼记》课上,上官时芜将“婚义”篇反复讲了三遍,想起她袖口未及时更换的纱布,更想起案几上那叠写满"藏锋"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