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南明王府的海棠苑内已浮动着淡淡的药香。
上官时芜独坐阁楼窗前,腕间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人指尖的温度,灼得让人心尖发颤。
“小姐,安广王府的马车快到了。”禾桔捧着药箱匆匆而来,声音压得极低,“王爷让您暂避。”
上官时芜眸光一凝,手中的药杵落在案几上,带下几滴药汁。她起身走向窗边,透过海棠的枝桠,只见一辆玄色车驾缓缓碾过青石板道,无疑是安广王府的马车。
安广王齐湛,齐玥的七叔,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上官时芜下了阁楼,来到前厅东侧紫檀屏风后,屏风上绣着竹林的图案,细密的针脚间留有恰到好处的缝隙。
很快,便有茶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婚事提前,很是合圣上心意。”
齐湛带着笑意的声音让上官时芜心中发闷,她闭了闭眼,昨日场景历历在目。
齐玥绯红的眼尾,夜半厢房里交缠的呼吸,还有自己扣住那人手腕时,触及的脉搏如擂鼓。
“荒唐。”她在心中暗斥自己。
昨夜在宵禁时分,她将齐玥拽入闺阁,这般失态,倒给了安广王可乘之机。
“常阳王已告了半月的病,圣上昨夜特意召我入宫商议。”
茶盏与案几相碰的声响中,上官时芜眸光骤冷。
什么商议?分明是齐湛连夜入宫撺掇。若婚事提前,圣上定会趁机逼迫阿玥站队,昨夜自己的冲动,此刻竟倒成了悬在齐玥头顶的利剑。
“小女性子倔强,怕是……”南明王声音低沉。
“王爷多虑了。”齐湛轻笑一声,突然压低嗓音,“圣上对某些事,可是格外上心。”
屏风后的上官时芜太明白这“上心”所指。自先帝赐婚那日起,上官家的兵符与常阳王嫡子身份,就成了今圣上心头拔不出的刺。
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的声音突然传来。
“说起来……”齐湛话锋一转,尾音拖得绵长,“长陵那孩子近日来得勤啊。”
“郡王与小儿交好,常来切磋武艺。”南明王沉声道。
“是吗?”齐湛突然抬手,目光落在屏风缝隙间,“本王还以为……”
“王爷!”南明王突然提高声调,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后院的西府海棠开得正好,不如移步一观?”
上官时芜趁机离开,穿过回廊时却不料衣带勾住了海棠枝,新结的青果簌簌坠落。
她低头看着那些未熟的果实,想起昨夜齐玥说“明日换药”时,眼底跳动的光明亮温暖,却和这些果实一般,注定短暂。
转身时,她看见廊柱后的绛色身影,齐玥就站在那里,手中的药瓶快要捏碎,食盒边缘还沾着晨露。
四目相对,她看见齐玥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情绪:震惊、痛楚、不甘……
秋风穿廊而过。
她看见齐玥的嘴唇在颤抖,却发不出声音;看见那人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敢触碰;看见食盒里精心准备的青梅糕,那些被她挑剔过太甜的杏脯,已经被悉数挑出。
落叶从两人之间掠过。上官时芜想伸手抓住什么,却只握住满掌冰凉的秋风。
.
残花落满池面时,齐湛正用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花汁。
在望见廊下那道月白身影时,眼底的笑意结成了冰。
“上官女傅。”他拦在回廊拐角,蟒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本王有些体己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上官时芜驻足,她抬眼的瞬间,齐湛注意到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比昨日又深了几分。
“王爷但说无妨。”她的声音像浸在雪水里的瓷,清冷透亮,不带一丝波澜。
齐湛突然伸手拂过她肩头,这个本是逾越的动作,上官时芜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倒显出这个动作几分可笑。
“女傅可知……”他压低嗓音,带着几分残忍,“今早太医给常阳王诊脉,说他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池面“咚”地一声,有锦鲤吞食了飘落的海棠。
“王爷慎言,臣女尚未过门,不该听这些。”
齐湛突然笑出声,金丝蟒纹在阳光下刺目的很,“好个知礼的闺秀。”他忽然逼近半步,“那昨夜长陵翻墙入府时,女傅怎么不知避嫌?”
风突然停了,廊外那株西府海棠的影子正正横在两人之间。
“郡王与舍弟切磋武艺。”上官时芜抬眸,琉璃色的瞳孔映出齐湛阴鸷的面容,“臣女奉茶后便退下了。”
“是吗?”齐湛脸色骤变,他猛地攥住上官时芜的手腕。“你替她上药时,也是这般端着闺秀架子?”
“王爷自重。”上官时芜抽回手,腕间纱布上渗出点点鲜红,“臣女到底是圣上亲封的女傅。”
齐湛收回手时忽然换了语调,仿佛真心实意的劝慰:“本王是怕女傅想不开,长陵那孩子日后总要娶妻生子,难道女傅要……”
“与王爷何干?”她打断他的话,素来清冷的嗓音终于裂开细纹。
齐湛愣住了,他从未见过上官时芜如此失态,这个永远端庄自持的女人,此刻眼中竟燃着他从未见过的怒火。
“纵使她娶遍天下佳人——”她突然抬眼,眸光锐利如冰刃,“也轮不到王爷来操心。”
池中锦鲤突然跃出水面,“哗啦”一声打破死寂。
齐湛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失了。
“上官时芜!”他压低声音喝道,“你别以为圣上……”
“王爷!”南明王的声音突然从远处插入,打断了他的话。
海棠树影摇晃起来,惊起一群飞鸟。
上官时芜退后两步,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脸上投下光影,她微微抬袖,掩去了眼底那一瞬的阴郁,又恢复了往日清冷自持的模样。
“臣女告退。”她福身一礼,转身时衣袍扫过满地落花,不留一丝痕迹。
唯有青石板上留下几滴新鲜的血迹。
齐湛盯着她消失在光影里的背影,突然将手中绢帕扔进池中。
素白的丝绢在水面漂浮片刻,渐渐被浸透,最终沉入幽深的池底,惊得锦鲤仓皇逃窜。
另一边,齐玥牵着赤歌缓缓离开南明王府,在长街游荡,齐玥牵着赤歌漫无目的地游荡。
左手紧攥的药瓶在掌心硌出深痕,右手提着的食盒轻晃,里面的青梅糕早已凉透,就像她此刻一寸寸冷下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