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阳关曲
赛后靖王爷换去了紫色的骑装,非要拉着明家少爷小姐陪他一起去游湖。
此时的金明池仅对皇家开放,放眼整个湖面只有一艘船缓缓行着。
王爷兴致很高,在游船上备了宴席,说要为长弦兄践行。
明惜月上了船,心里埋怨起王爷大冷天非跑水面上吹西北风不知道图啥……莫非是想让明长弦提前适应西北的寒冷?
后来多亏王爷良心发现、怜香惜玉,明人去宫里讨了两件上好的斗篷,小萍给明惜月裹上后,又猛灌了她几杯热酒,方才算缓过来。
明惜月缩成一团发着抖,看着不远处王爷新换上的沉香色单炮,心里嘀咕他莫不是平日里练武?
不然怎生看着不甚宽厚的身板儿,竟和体校男大生一样不怕冷……
到了晚上,金明池的风似乎都吹尽了,船上笼着炭火反倒比白天暖和得多。
明惜月许是这些天成日里笑脸都堆倦了,此刻再没一点儿力气隐藏半点情绪,便和自家兄长追忆起了儿时事。
自明惜月出生那刻起,大大小小的记忆都刻在她脑海离,像储存高清电影般完整而清晰。
她问兄长记不记得自己两岁那年的事:那时母亲正忙着收拾行李细软去扬州,父亲则忙不迭地和东京的同门送别,家中只留兄长照看她,甚至明长弦还曾学母亲的样子、笨拙地唱开封的童谣哄她睡觉……
明长弦听后很震惊,意外她竟然还记得此事。
于是,她自然而然想起了这十几年在明家的点点滴滴。
她总不肯承认自己是明惜月,总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总道自己是过客,可是明家的父亲母亲、兄长小萍都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对她好,还包容着她的一切。
她复又想到,她到底有什么立场说自己不是明惜月呢?明惜月在这个时代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自己在切身经历地感受着。
明明,明惜月就是她、她就是明惜月……
思及此处,明惜月抬头看着明长弦,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正式地将他视作自己的亲哥哥,即使她总说自己上辈子活着的年龄也远大于他。
而此时的靖王爷也不再像平时那样插科打诨,而是在一旁默默抚琴。
琴声幽咽,似有无限离愁。
明惜月不知道曲名,但听着很像前世听过的阳关三叠,于是便跟着节奏诵起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更近一杯酒,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无故人,无故人”
等这两句念完,明惜月终究没忍住哭了起来。
因为就在她终于决定接受自己、接受这个时代的时候,她意识到在这个车马邮件都慢的年岁,许多人一次分别可能就成了永别。
而明长弦见幼妹痛哭,一边哄还一边责怪她又在说胡话,还道自己只是去兰州、又不出阳关,好好地哭什么。
而王爷却不语,只是一味继续抚琴。
明惜月后来从小萍那儿得知,那夜她饮多了酒,又唱了首在场之人从没听过的歌,小萍也只记住了最后一句歌词: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到了真正送别那日,明惜月又全程赔着一副笑脸,靖王爷也一同陪着她送明长弦出了汴京。
仍是初春,城外一片荒芜,明长弦小心地从路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枝柳条,送给了自己的妹妹。
随后他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明惜月遥望着离人,不禁感慨起:“无情最是江头柳,长条折尽还依旧” 。
回程路上,王爷骑着马、隔着帐子安慰着车内的明惜月。
“别伤心了,我敢打赌不出十年,长弦兄就能调回中原、入主兵部……”
“十年?”明惜月忍不住撩起车帘,语气不可置信地问着王爷:“需要十年那么久吗?人生才能有多少个十年……”
“别那么悲观嘛,我也只是保守估计。”
小萍背对着二人,猜想王爷大概是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开始逗弄起自家小姐了。
“万一长弦在西北被哪个将军看上做上门女婿,说不定五年都不用就打包送回东京城完婚了。”
听完王爷的戏言,明惜月冷笑道:“这样的好福气,只怕我哥哥消受不起。”
王爷也笑了,让明小姐不用担心,还说已经答应了明家少爷、在他不在的日子帮着照顾幼妹。
“话说回来,我与长弦兄弟相称,你们总称我王爷倒显得生份。倒不如……”
明惜月听罢,搁着帘子问王爷不如什么?
“不如……你也知道我的字,今后你唤我守溪,而我嘛……我便叫你阿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