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头一回腾出来给养妃住。
民间有童养媳,大姒皇宫有养妃。江南镇州府知府嫡女辛失楼才八岁,住进了妃嫔娘娘们才有资格住的两仪殿。
“胡才人又拨了一批宫人过来,里边儿说不定还有其他贵人的眼睛耳朵,”辛失楼苦恼,她叫手底下宫人去赶人,可没人敢去。
辛失楼倒是可以亲自下场,但她怕在万岁那里落了恃宠而骄的名头。
拨来的一批人大多是也是年岁小的宫人,最大的不过十五,谁知道他们以后会是宫里什么角色呢,又有谁知道他们其中除了胡才人,还有哪些贵人的耳目,赶他们走,就是打贵人们的脸。
旁人不敢,却有个小宫女自告奋勇。
辛失楼记得这个小宫女,那日她在散步,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宫人搬花盆打砸了,花粉撒了一地,引了蜂虫,她那时不知道,误闯花粉地,差点没让蜂虫啄得遍体通红,是这个小宫女及时过来撒水,打散蜂虫。
辛失楼一眼就相中她,要她做自己的宫女,后来才知道这宫女有主子,是胡才人的小宫女,可人要都要过来了,辛失楼好面子,没还。
口头上不提,心里记了很久,辛失楼无时无刻不后悔要了这小宫女。
如今没人敢去赶人,她去。
菀银也不想得罪那么多人,但她贪图辛失楼权势,现在年纪小小就已经让阖宫上下视为眼中钉,不知以后多风光。
辛失楼从不重用菀银,菀银只能示忠心,她走出殿,不留面子,把所有宫人赶走,他们有些是普通宫人,被一并赶走,没了差活就要回去做洒扫,做洗衣。
菀银收了不少鄙夷憎恶的白眼,她不在乎,她只要自己好,别人再苦再累与她无干。
“你怎么还不滚,”菀银掐起小宦的两颊,她指尖用力,掐得他两颊陷了两个小窝,“哪边派来的,做谁的耳目?”
“不是,我没有,”小宦身子瘦弱,跪在地上,却又被菀银掰着脸,整个人呈一副狼狈姿态,“我是司礼监拨来的,他们说、说我有文化,让我来两仪殿伺候。”
菀银听了,觉得好笑,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是么?你这说辞我今儿听了不下十遍。”
她狠力一掷,小宦砸在殿门边的花盆,上晌她还在修花枝,没来得及收剪子,他撞上花盆边,剪子刺穿背脊上方,当即淌了血。
小宦跪趴在地上,剪子扎在瘦弱的背脊,暗青的衫子上渗血,他喘着粗气,竟没叫喊。
菀银心惊一瞬,马上回归平定,她不甚在意,“滚吧,你回司礼监去,跟你们上头的说,咱们这边一个人都没收,自然不可能开例收你。”
菀银赶狗赶得利索,牛鬼蛇神挡在两仪殿外,辛失楼才放心她,当晚就将她拨到自己身边,让她贴身伺候。
贴身伺候的宫女要搬出七八个人一间的下房,去住耳房,夜色正浓,菀银搬了东西去耳房,没有太多东西,奈何没人搭把手,她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
两仪殿极大,只住辛失楼,很多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显得寂寥。
菀银搬完东西绕到前院去,今夜升了血月,照得宫室泛红,鬼气森森的,暗红的月亮她没见过,自己出来看了几眼,几个胆小的缩在屋子里说是妖祟鬼怪下凡。
她撑在廊下扶手,嗤笑。
突然听见有气声,一阵一阵的,她听过这种声音,以前浣衣局那个小宫女快死的时候就是发出这样的声音,重气只出不进。
菀银登时惊惧,想起下房那几个人说的,又想起那小宫女死时眼睛闭不上,一直瞪她的样子。
她提灯笼走近一瞧,原是白日那个小宦。
菀银上前踹他,“怎么还在这里要死不活的。”
“迷路了。”
“……”菀银蹲下去拉他后衣领,她掐着威胁憎恼的眼神,冷言,“从廊下直走出院子,左转出正殿。”
菀银放手,抬腿要走,听见一阵声音,也不知饿了几天,能让她站起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没搭理,他却攥她裙角。
菀银甩脚,故意问小宦,“饿不饿?”
小宦跪趴着,闻言颤抖抬头,她头顶有血月,给她镀了殷红的边,有点吓人。
他点头,“有点。”
菀银居高临下地打量这小宦,瘦瘦小小,生得很白,肩膀背脊都薄削,暗青的领口上脖颈嫩得透筋。真是个娇娇,可惜长在皇城里。
“饿着吧,长个教训。”菀银离开了。
这回答不算意外,也没让他多失望,他要走的,但背上扎穿了,失血失力,又迷路,她走了以后他趴着没动,没有力气。
突然间,有个软趴趴的东西砸在他头上,他抬头一看,眼前多了个布包的馒头,还是温的。
“吃了赶紧走,走不动我就把你拖出去。”
“吃了赶紧走,”翦生坐在屋子里用膳,他唤了菀银,语调清淡,是正常交谈时他的语气,“辛贵人那边要常看着。”
菀银坐在他对面,筷子停在碗沿,一动不动,像呆住了,又像沉在什么里面似的。自翦生一早起来她就这样了,她甚至忘了给他梳头。
翦生又唤她,“菀银?”
“嗯,奴婢这就去,”菀银回神搁筷。
那事有很多年了,她只记得起有这么个小宦,记不得他名字,也记不得他模样,但他们总说翦生从前在两仪殿被赶过。
倘许他是那一堆人中的一个,也或许他就是那个小宦,总之,她怎么样都是得罪他的份。
翦生神情莫测地注视菀银,盯得菀银背后生寒,她侥幸,他救她或许是因为她施舍,她也心虚,她只是不想让他死在廊下,晦气。
她也害怕,他肯定想着法子要报复她。
菀银垂颈后退,直到离开直房。
翦生撑着脑袋,乌发垂到两肩来,小罐子歪头一瞧,“翦提督,您今儿怎么没梳头就用膳了。”
翦生眼一弯,他话中刻意,提高了尾音,“菀银姑姑没给我梳呢。”
小罐子道:“那奴婢给您梳吧。”
翦生睥小罐子一眼,哼声起身回屋,“不必了。”
两仪殿寂静到窒息。
殿院跪了一排人,阵仗不小,菀银来时,几个宫人膝走着过来抱她腿,涕泪交加,“菀银姑姑,您可算来了!胡贤嫔今早来过,不知说了什么,辛贵人本就发着高烧,胡贤嫔一走,她就晕在床上,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奴婢派人请太医,可太医迟迟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