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她记不清了,据雯芳说,她当时是想冲进去的,但被人拦下,就捞起袖子帮着官兵运水。
朱清研没有葬身火海,但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一口名为儿女的气。
大夫说她呛了太多烟,最多活不过三天。
这三天里,陶珑搞明白了来龙去脉——一伙贼人嚣张至极,直接现身于朱清研面前,将人反锁在屋里,说是梁椟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这是给他的一个教训,而后纵火扬长而去。
朱清研和陶珑都很清楚,梁椟做了锦衣卫,这样的事儿势必会落到自己头上,她们早有心理准备,并不会将一切归咎于梁椟。
可是,直到朱清研合上双眼,梁椟都没出现过。
陶珑独自为母亲操持葬礼,独自接待前来吊唁的梁椟的同僚,独自晕倒在灵堂前。
再独自……
那一瞬间,哪怕知晓这些与梁椟并无直接关联,陶珑也无法控制自己去恨他。
“二娘,母亲最后的愿望,是希望你和阿大都能好好的。若是你二人哪天生了嫌隙……那就和离吧,阿大会同意的。阿大是我的亲儿子,母亲无法苛责他,可你也是我的女儿,母亲同样希望你能快乐。”
整张脸几乎都被烧融化了的女人躺在床上,声音气若游丝,叫起自己两个孩子的小名,依稀还能看出一点昔日的温柔神色。
“二娘,你不要责怪阿大,母亲不怪他,你也不要怪他,好不好?”
陶珑答应了,可是……可是,可是怎么能不怪?
于是,半月后梁椟终于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记耳光。
梁椟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块木头,愣愣站在原地,只问:“还有吗?”
陶珑被气笑了,转身就走。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内疚要用自己的巴掌偿还?
从那之后,两人渐行渐远。
或许也不能这样说。因为梁椟始终站在原地,只是陶珑在单方面走远——但结果没有改变。
梁椟此人令人痛恨之处在一年后又多加了一条:
在陶珑原谅他之前,他死了。
轻描淡写的,没有任何前兆的,死了。
连尸体都没见到,只有他的同僚送到家里的一把绣春刀,上面刻着梁椟的名字。
这太荒唐了,陶珑感受不到悲伤,只有点想笑。
她也确实笑了,不过吓坏了那位锦衣卫,将绣春刀送到后拔腿就跑,连慰问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还是后来操持丧礼时,陶珑才从梁椟的上司口中得知,他是在办案途中正巧赶上官府的剿匪行动,参与其中时被匪徒砍杀,尸骨四散。
陶珑忍着没笑出声,问他在办什么案子。
那位指挥佥事警觉地打量了四周环境,确认没人关注这边,才极小声地说:“与陆大学士有关。”
话落,他立刻转向别的话题。
陶珑很识趣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心里却盘算着对方透露这个消息的缘由。
那时,她就怀疑梁椟根本没死。原因无他,一则死不见尸,二则死因太好笑。
人都拼不起来了,还能把刀带回来?那他们也是蛮厉害的。
不过锦衣卫都这样拍板了,抚恤也批了下来,陶珑没什么意见,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寡妇。
梁椟死的第一年,她还有点期待这人会怎样“诈尸”;第二年,她就有点心烦,觉得这人怎么还没活;第三年,等到年末,她才骤然想起,哇,自己居然一年都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可喜可贺。
陶珑以为之后的日子就要如此平淡地过去,没想到,第四年年初,这个和梁椟八分像的人出现了。
而且,杜成风一副压根不认识她,也没听说过梁椟的样子。
太有意思了,陶珑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没白无聊,终于有点乐子落到自己身边,能叫她折腾一番。
书房里,绣春刀被她从京城带到了金陵,妥善地挂在墙上。
陶珑静静看着,突然问:“雯芳,去叫人查今日来闹事的那个人了吗?”
雯芳点头,“当然,这关头的事儿,哪怕没有您耳提面命,我也不会忽略。”
尽管心中已有答案,陶珑还是需要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而且,她直觉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