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陶珑手上目前的银两,几乎全部都砸进织造司的十万匹丝绸里,一点闲钱不剩。
如此情形下,杜成风带来的生意,可以说是天降神兵了。
如果他背后不是陆氏,如果他不是长了一张如此眼熟的脸,陶珑可能真的会干脆答应。
放下茶盏,陶珑垂下眼,一副不胜柔弱的模样,“那您应该也知道,我不过一个小小地方商人,即便有心应承,也没这个能力。若被抓住把柄,这事儿怎么也落不到陆氏头上,还不是我这个可怜女人来担责。”
杜成风在听到“可怜女人”这几个字的时候,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但他很快收拾好神色,浅笑道:“既然能提出这个请求,我们就有十成十的把握,不然陆氏哪里还能发展到今天呢?”
这回,换陶珑用那种微妙的神情看向他。
陆氏商号发展起来靠的是诚实守信?靠的难道不是它背后的陆家?
杜成风八风不动,一副很信服自己话语的样子。
小丫鬟端着盘子过来,适时地打断了这有些僵持的气氛。
这是雯芳去沏茶时,指派来送点心的。
千金难求的甜白釉,在这里不过被用来装茶点,还是街边茶馆随处可见的枇杷梗。杜成风笑着打趣,“陶东家对这些稀罕物倒是‘举重若轻’,外面有价无市的东西,在您这与破铜烂铁也没什么差别。”
闻言,陶珑忽地掩面做悲伤状,说道:“哎,杜掌事有所不知,这其实是亡夫的藏品,因我实在放不下他,所以干脆拿这些物件放在手边时时用着,也好睹物思人。”
杜成风:……
他不知是尴尬还是无语,嘴角轻微地抽搐两下,最终选择跳过这个话题,问:“所以陶东家怎么想?若是还要再考量一番,也可以等三天后再给答复。”
陶珑揩了揩眼角,说:“三天的时间,杜掌事还蛮宽宏大量,也不怕我就这么让您从金陵消失,直接当作无事发生。”
“您会吗?”
“难说。”陶珑再度叹气,“您三年前是不是还不在京城?”
杜成风坦然道:“是,离开浙省后,我就回了老家晋省。陶东家为何这样问?”
“那您大概也不晓得,我其实是三年前才从京城来到金陵的。”陶珑语气幽幽,“而且,还和陆家有点过节。”
杜成风也叹气,“如此,我算是知道这活儿为什么会被派给我了。原来是其他几位掌事仗着我才进京城陆氏不久,把难办的差事交给我呢。”
顿了顿,他说:“陶东家,我并不为难您,只是此事总得有个交代。您若迈不过这道坎,便同我说个明白,我也好回去复命。”
陶珑眨眨眼,“不,我同意。”
杜成风面上浮现了显而易见的疑惑。
“您早就清楚,我压根没法拒绝,就别来唱这出以退为进的戏了。”陶珑指尖在茶碗边缘打转,艳红的蔻丹被素色瓷器映衬得有些刺目,“我自然是同意的,横竖不过是将货物再倒一手,陆氏总不会连这点小钱都亏欠下来,是不是?”
既然“谈妥”了,陶珑也不多留人,叫雯芳和几个小厮送人离开,自己则坐在凉亭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发呆。
“小姐。”
雯芳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唤回她的心神。
“人走了?”
“嗯。”雯芳欲言又止,好半晌,低声问:“您觉得,他是……前姑爷吗?”
陶珑摇头,“不知道。”
杜成风的一言一行确实和梁椟两模两样,但她可不相信世界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一个和亡夫长相如孪生兄弟一般的男人,不仅和亡夫没有任何关系,还好巧不巧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陶珑不信巧合,从来不信,哪怕没有证据。
雯芳蹙眉,“可他说他是陆氏的人。”
咀嚼的动作一顿,陶珑捧着腮,痛苦道:“不是说少放点糖吗?怎么又牙疼了……”
雯芳被吓坏了,手忙脚乱给她倒茶,从荷包里掏出枚香丸点上,忍不住絮叨:“还不是您以前总爱吃甜的,那会儿叫厨房多放糖的时候没个轻重,眼下跟人说少放糖,自然拿不准‘少’是多少了!”
熏香的气味缓缓飘散,这是专门托人调的镇痛安神的香。
陶珑的牙痛有所缓解,大大松了口气,脱力般地趴倒在桌子上。
她一边抽气一边说道:“就因为他是陆氏的,所以更有问题。”
陶珑记得很清楚,梁椟生前在调查的最后一桩案子,正指向陆氏商号背后的靠山——
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陆朝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