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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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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下笔,又叹。

第三回抬起又放下,灯芯一蹙,仿佛也怨他踌躇。

“傅凝止,想问便问。”明之万忽然开口,笔锋未停。

傅融一怔:“你知道我的字?”

这人“第四名”、“第四名”地唤了好几天,害他习以为常了。

“自然,”明之万笔杆轻敲砚台,“毕竟同榜。”

傅融低笑摇头。

京城梨华会馆有个名角儿姜五爷,唱功了得,身段一流,演岳飞时悲愤交加,扮贾似道恨得人咬牙。

嬉笑怒骂间,装什么,似什么。

可若论粉墨登场的功夫,姜五爷不及眼前人万一。

傅融点了点兰阳县的账册:“为何先挑兰阳?”

明之万转着笔杆,狼毫在指尖绕出残影

“老熊送的那些丫头,半数是兰阳的。”

“你!你专要年纪小的,是为了——”

话音戛然而止。

窗外雨声忽密,烛火在两人之间跳了跳。

傅融一下想通关节。

这般年岁的女孩,多是新贩的人货。何地最兴卖女?自然是饿殍遍野处。

再者,她们年纪小,藏不住事,可问出更多。

茶汤微晃,映出傅融松开的眉心。

他心神一松,长长舒了口气——明之万是个好人。

“不然呢?”明之万朝他眨眼,“你以为我……”

“你……可曾碰过她们?”傅融打断他。

“傅凝止,你有成见。”明之万依旧笑得轻浮。

“对你?”

“对字写得好的人。”

“荒谬!”

“我字写得好,不代表我和秦桧、老熊就是同类。”

傅融被他气得失笑。

明之万起身去翻柜里的卷宗。傅融看着他腰间的佩剑分神。

“你那剑……”他不由得探问:“当真是尚方宝剑?”

“不是。”

傅融眉心一蹙。

他其实早看出端倪。

那剑与侍卫佩剑形制无二,不过临时缀了颗宝珠。

真正教他讶异的,是这人竟坦然认了。

“胆大包天。”

“非寻常事,用非寻常法。”明之万轻笑。

烛火晃漾,映得他眉眼如画。

傅融起身,两步到他跟前。“你就不怕被人告发?”他低声讶道。

“谁告发?”明之万似听了个笑话:“莫鸿?尉氏县的余榕谦,还是熊恪恭?”

“那你卷宗如何写?”傅融逼近半步:“写莫鸿、余榕谦两人自刎身亡?”

“傅大人肯替我作伪?”明之万一下执他手:“明某感激不尽。”

傅融甩开他:“且慢!”

那个“慢”字悬在半空。他久久迟疑……

作伪,诚然有违他本心。

但莫鸿、余榕谦难道不是罪该千刀万剐,死有余辜?

却不过……这两狗官再该死,也该律法来制裁他们,怎能先斩后奏?明之万如此行径,分明视《大宁律》为无物。

话又说回来,若真的依足规程,那两人本就官官相护,保不准反咬一口?

傅融还在天人交战,明之万突然拍他肩头,惊得他脊背绷直。

“傅大人,玩笑罢了。”

惊雷余韵里,明之万的声线格外清朗。

“如实写,就写我用尚方斩马剑斩的。”

“可那剑!”

“傻子,剑是不是尚方宝剑,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儿?”

惊雷又落。傅融心头一震。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点。

……

太白楼月凉如水。

傅融是被风吹醒的。

“傅大人。”韩恕的声音像隔了层纱,“子时三刻了。”

凉意渗进梦的余温里。

傅融神色恍惚,闭眼竟瞧见那人执剑立在烛火前,眉梢轻轻挑,笑他迂腐。

“那尚、尚方宝剑是假的……”傅融戳着酒渍斑斑的衣袖,喃喃道:“可、可是,宝珠、宝珠,应该是真的……应该……”

“是是是,剑是假的,”韩恕叹了口气:“先斩后奏是真的。”他今晚听傅融翻来覆去说好几次了。

“他、他,明守一是个大好人,全大理、额,大理寺寺最好……”傅融踉跄撞翻矮几,“不,全朝廷最好,天下第一好。”

“当然……”韩恕骤然分心。

“他、他在济南,他救过我……”

“是是是,救命之恩。”

“我、我也救过他!”傅融骤然大声,俄而低语:“有、有年大理寺走、走水,他!他非要抢什么账册……说有份什么账册,事关、关人命……横梁一下子……轰一声,塌、塌下来,是我为他挡的……”

“辛苦你了。”

傅融喋喋不休。

韩恕架着他往外走。

石阶沁着夜露。

明月高悬,隐现飞檐斗拱间。

韩恕仰头望月,思绪一下坠入那年京郊……

“你以后,叫韩恕。”

那人丢下这句话就走。

月光如刃,割开山林夜色。

他从此有了新生。

……

万通钱庄,扬州分号。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在寂静雅间里格外刺耳。

几个账房算盘拨了又拨,数目点又点。

赵斐的私印被老掌柜捏在指尖,翻来覆去地看。那印纹上有点芝麻大小的洞,被他放到窗下的阳光里,审视,再审视。

赵斐倚在太师椅,神色淡淡。

侍墨憋了半天,低声嘀咕:“主子,这可是您全部活产……”

赵斐眼角一扫,他立刻闭嘴。

半晌,老掌柜终于抬头,皱着眉问:“赵大人,真兑现?”

“兑。”

银票一张一张过大印,看得老掌柜心惊,眼皮直跳。

万通钱庄虽是京城宝号,但扬州分号开业至今,头回见人兑如此大额。

赵斐瞥了眼窗外,柳絮轻扬,他长长叹气。

还有什么好考虑?

再迟疑,昆玉那傻子就彻底没救了。

就十日八日前,那妖妇不过耍些小性子,“他”即郁郁寡欢,窝在船头吹风半宿。

哦,对,是“他”买颜玉庄前一晚。

一半身价砸下去,只为博她一笑。

周幽王都不及“他”痴心。

股权招标也是为她。

留下那些番邦女子,还是为她。

他不过唤了声“妖妇”,“他”竟急了眼!

他赵斐是“他”救命恩人呢!

忘恩负义!

若“他”知道那妖妇想把野种栽给他......

那颗七窍玲珑心,怕不是要碎成渣。

哼,那妖妇横竖是求财。

赶她走。

如此银码,不怕她不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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