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场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就着未尽的春意,沥沥拉拉了一整夜。
不知道谁家娶新妇会这么鬼祟,趁着夜色,冒着雨把新娘子塞进去。一顶小轿将人抬上山,唱念做打,人人头发湿成一绺绺的,淌下污泥带着血。
因着下雨,他们后面才响起两挂鞭炮,才响了两声就哑了,闷闷的犹如放屁。
好壮的一个大姑娘,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坐在花轿里,被捆着胳膊,捆着两条腿,红布蒙着眼,塞了口。
外头轰轰唱歌,吟诵,放下东西,敲响锣,长叫一声:“山神公孙老爷迎媳妇咯——”
山月是山神的第四个媳妇,前三个是前三年送上来的,送上来之后杳无音讯,有猎户上山,悄悄高兴,说见到了新嫁娘的尸骨,死前身上还捆着绳索,非常结实。他又说:新嫁娘骨头上没有一丝肉,山神很受用。
外头香烛气味刺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尸油烧的,臭得人眼晕。
山月不大清楚是因为这一路颠簸的缘故,还是理应如此,腹中空空有点想吐,暂且忍着。
山神庙里竖着好大的一座神龛,里头是个割了一半脸的佝偻男人,举着一根哭丧棒歪脸微笑。
五个披挂祭服戴着高帽的男人在庙里,四个抬轿的庄稼汉在庙外。庙里为首的男人是垒头村的祭头兼村长,穿着一身黑底绿花的大袍子,手中掐着四根烧起的香,一阵跳舞后,四根香插在香炉里,长叫一声。
屋子里剩下的四个穿绿袍子的男人都跪下磕了三个头,低眉顺眼地起来。
香炉里刚插进去的香像是被人猛地吸了一口,立即窜下去两寸长,祭头面色一喜,又是一番扭动,才猫着腰带人退了出去。
才一出去,脸色就变了,慌乱地把四个蹲着看热闹的庄稼汉推起来:“孙老爷就在附近,快点下山,还看新嫁娘,不要命了?”
他这话一说,剩下八个人都乱成一团,你推着我,我搡着你往山下跑,一溜烟没了踪影。其中一个穿黑底红花袍子的男人回头看一眼,被旁人拉了一把:“别看了,你把月姑娘送上来,她就不是你女儿了,是孙老爷的新娘,这会儿还想后悔不成?”
于是这当父亲的立即转头逃命,割了父女的浅薄缘分。
庙外的空地上耷拉着那顶小轿,用黑漆染了,悬着一朵晃荡的绿花。
庙里嘎吱嘎吱响动,像是有人摇着棺材板,香炉里的香顷刻间成了四根立着的香灰,一点微风吹过就坍在炉里。
忽然,山神庙上头压下一只枯枝般的脏手,指甲里还藏着垢,油腻腻,水汪汪地往那顶轿子上盖过去,拎起轿子往庙里推,仿佛是推个小匣子进屉柜里似的轻巧。轿子咯噔咯噔乱响,颠簸过门槛,到了香炉跟前。照这样颠簸,里头的新娘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那手消失,香炉前现了个模糊的人影,说是人也不妥当,倒像个大耗子,长了一张人脸,半张脸还被熊瞎子舔过似的没肉没皮,另半张脸是个黏腻的中年男子,眼皮耷拉着,好像是拿糨糊粘上去的,不停地往下流淌。和神龛中的那样子一般无二。
耗子还有两张人胳膊,扶着要掉下来的脸皮摸向轿子。
忽然,这半人半鼠的身影一晃,竟然是山神庙外射进来一根粗木,把他身影扯碎了一半。